我打开赵氏的书信,上面用不工整的字迹写道:
二太太,请原谅我做出这个决定。如今老爷驾鹤西去,为了不破坏你们一家团圆,也担心将来公子将我这个“外人”赶出家门,我打算早日离去。我离去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照顾家乡病重的婆婆,此事我也得到了老爷的同意。
你肯定会有疑问,我为什么会有“家乡的婆婆”呢?你也许不了解我的过去,现在也是时候告诉你了。十年前,我嫁给了家乡的丈夫。五年前,家乡饥荒,眼看丈夫、婆婆和我都快活不下去了,这时丈夫听说镇上的富翁要续弦。丈夫未与我商量便把这个富翁,也就是郑老爷带到家中款待。郑老爷看中了我,于是丈夫便把我卖给了他。老爷待我不薄,我也对他坦承了真相。他同情我的遭遇,对我更加体贴了,甚至还暗中接济我的前夫和婆婆。
后来,或许是前夫遭到了报应,他得重病死了,留下婆婆孤苦伶仃一个人。老爷临终前对我说,我的前夫已经病死,婆婆也染上了重病。如果我想去照顾婆婆,他并不会反对。
所以我想,现在也许是我离开郑家最好的时机。我只带走老爷送给我的梳妆盒和留给我的五百两银子,也算有个念想。
信写到这里便结束了。我从这封信里,看到一个善解人意的郑老爷和一个充满孝心的赵氏。
“孩子长大了,突然想把离家多年的主母接回来。我看这也是好事,便让他去找官府帮忙了。”王氏见我合上了信,便继续说道,“当然,如果她不想回来的话,我们也会尊重她的选择。”
“好的。我们官府会尽力寻找她的。”我对王氏说道。
刚走出门,我便迎面撞上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姑娘打量了我一番,说道:“你就是哥哥请来找主母的官爷吧。”
“……”
“哥哥找主母,可不是良心发现。他总觉得主母身上藏着钱,所以他才会——”
“琪儿,你回来啦?别这么没大没小地跟官爷说话。”她的哥哥突然走过来,打断她的话。姑娘朝他扮了个鬼脸,跑了进去。
“大人,您别听小妹乱说。”郑健泉画蛇添足地补充道。
我朝他笑笑,走出郑府。我会想着那个琪儿姑娘所说的话,“哥哥找主母,可不是良心发现。他总觉得主母身上藏着钱”,可是赵氏的信中写得很明白,她只带走了老爷送给他的梳妆盒和留给她的五百两银子。赵氏不像是个贪恋钱财的人,否则她根本就不会离开郑府。难道那个梳妆盒里藏着什么金银财宝?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赵氏没有可以花钱的地方,再说,就算里面有万贯珠宝,那也是郑老爷送给她的,郑健泉并没有理由要回来。
我们循着线索,来到赵氏的家乡,很容易便找到了赵氏。她的婆婆三年前就病逝了,如今她一个人住在破旧的祖屋里,靠种田和缝补浆洗度日。她过得简单而朴素,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床头放着与屋内的一切格格不入的梳妆盒。这个木质的梳妆盒并不名贵,但雕刻得极为精致。梳妆盒并不大,我想象不出里面装着大量金银财宝的样子。
听说郑家的少爷想接她回去住,赵氏显得非常高兴,似乎她一直都在期盼这件事一样。
“泉儿在哪里做官啊?”赵氏问道。我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郑健泉没有做官,他如今是茶叶商人。”我说道。
“哦。”赵氏的脸突然阴沉下来,“当年他的爹一门心思想让他考科举做官,没想到他还是辜负了他爹。”
“他的茶叶生意可是做得风生水起啊。”我安慰道。
“老爷临终的时候,还特意叮嘱我,要好好劝他读书。可是我不是他娘,又怎么劝得动他。”赵氏不顾我说的话,自顾自黯然说道。
“无论为官还是为商,只要日子过得好不就成了嘛。”我继续劝说道。
赵氏点点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他开心就行了。对了,泉儿真的想接我回去吗?”赵氏仍然难以置信地问道。
“当然啦,我看他还是很诚恳的。”
“那好,我整理整理,便可跟他回府。”
“那我让他三日后来接你,你看如何?”
“好啊好啊。”赵氏开心地说道。
三天后,郑健泉雇了八抬大轿前来迎赵氏回府。我作为“寻母”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秉着善始善终的原则,也随郑健泉一同去迎接赵氏。赵氏面色红润,喜不自胜,还特意画了淡妆。郑健泉跪倒在赵氏面前,行了大礼,然后搀着赵氏上了轿子。赵氏一直笑意盈盈地看着儿子。看来赵氏一直盼望有这么一天,夫家的孩子可以心甘情愿地迎她回府。
郑健泉把赵氏带到了她之前居住的房间。这间六十多平米的房间已经布置一新,打扫得一尘不染。房间的中间放着一只八仙桌,东面是个书架,上面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书,书架前面是个宽宽的书桌。房间北面靠墙放着一张床。正对床放着的,是南面墙边的一个架子,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装饰物和盆栽。西面靠窗放着一个梳妆台。
赵氏充满怀念地抚摸着这些红木家具,像是回忆起了过去的时光。她从包裹中拿出我上次见过的梳妆盒,小心翼翼地放到梳妆台略靠左的位置。然后她走过来,含着眼泪、充满爱意地拍了拍郑健泉的脸。
我受邀与他们一家人共进午餐。餐桌上我又看到了上次那个姑娘,她应该就是已经过世的三姨太的女儿了。她一直好奇地偷瞄着赵氏,似乎与她并不熟悉。这也难怪,赵氏嫁进来的时候她只有五岁,当时她的亲生母亲也尚在人世,自然不会与赵氏有太多往来。赵氏则非常喜欢这个面容俏皮的姑娘,她充满爱意地看着姑娘,不停地往姑娘碗里夹菜。
酒席上所有人都显得非常客气和开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在场的缘故,但我真的诚心希望这一家人能像看上去的这样和谐共处,互相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