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离开天庭后,便启程往东海去。无论怎样他先得确定杨戬的确在那个地方布下兵马准备抓他,珺落素来心思莫测。他不能确保自己百分之百不被她骗。
行至东海,火凤化了个普通虾兵的模样。正欲踏足东海内,却见到了刘沉香。
“司法天神,我王已经因为太子一事大病不起。如今您还要带人来封锁我东海,太子的冤魂还沉在此处。您真的就丝毫不顾及我东海的公主太子为你刘沉香几经生死的深情厚谊吗?”龟丞相提起敖春和听心,不由得老泪纵横。一个神形俱灭,一个状若疯癫。他们东海是造了几辈子的孽,竟会和刘沉香打上交道。
“大事为重,本太子也无能为力。来人,着人封锁东海,连一只虾米都不要给我放出来。”沉香在东海布好兵马,并不理会龟丞相的谩骂声,径自离开。
“刘沉香,你不得好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 生。你不得好死!”
海外有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正在东海为八太子举行葬礼的水族。敖听心面无表情的跪在弟弟的尸体旁,泪水在海里顷刻消散不见。听心不明白,她敖听心到底欠了刘沉香什么?两千年前他母亲被天庭追杀,是她在李府封了杨婵穴道保住她一条性命。两千年间唯有她,时常去华山看望陪伴。甚至比杨戬这个亲哥哥都照顾的多!后来沉香出世,三圣母被压华山,是她含辛茹苦,想尽一切办法护他们父子安危,最终不惜死于杨戬刀下。
若杨戬真如他们看到的那般,那么她现在已然是死了。
究竟为什么,他竟要把敖春置于死地?
四公主从灵柩前起身,走过去看着水晶棺里弟弟清俊的面庞。他最爱的女子,因沉香而死,他如今亦蒙受不白之冤长眠海底。刘沉香,你就当真睡的安稳?
听心目光里包含着绝望与痛心,她如此一心关怀的人,竟不配为人!片刻已是长剑出鞘,向宫外走去。
“听心!听心你回来!”老龙王踉跄着从屋内出来,瞧见听心手持兵刃,眼看是要去岸上替敖春讨个公道。可她哪里是刘沉香的对手,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
“父王,您就让我去吧!我倒要看看我敖听心,是如何养了个弑舅为官,草菅人命的畜 生。”一身白衣的听心,亦不曾戴着那金灿灿的发冠。长发垂肩,松松挽了个发髻。整个人不复平日的英姿飒爽,平添了几分娇柔憔悴。
老龙王看着自从复生后就整日把自己关在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心里疼的无以复加。“你们一个个的,是要父王的命啊!”老龙王跌坐在敖春的灵柩前,老泪纵横。“那刘沉香已然是泯灭了良心,你若去了必然难逃一死。你们非得看着父皇,为了你们赔上这条老命,才安心吗……”
“父王……”听心扶住痛哭流涕的父亲,亦在一旁泣不成声。父亲年岁大了,她本以为,自己和弟弟可以尽孝膝前,却不曾想,终究让父亲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父王,女儿错了,女儿错了!”听心抱住父亲颤抖的身躯,“父王,女儿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去……”
东海似乎每每上演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三太子如此,四公主如此,如今连敖春都难逃一死。听心眼里布满了血丝,干涸的竟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了。
【真君神殿】
“殿下,定天簪在此。”沉香接过打量了片刻,手指摩擦着银簪上的纹路。沉香见杨戬神色无异,知是没出什么差错。可近来发生的一切纠结在一起,竟让他一时疲惫不堪。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控制好所有的局面。”沉香想起东海龟丞相的话,以及处决敖春时四公主和龙王绝望的神情,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若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杨戬看着沉香痛苦的模样,如何不能说感同身受。那种感觉,他曾在杀了四公主后切切实实的体会过。那些守在聚魂鼎前等她苏醒的日子,他真的几乎崩溃。他不知道,再走下去会有多大的代价。
“殿下且安心,好在现在,一切都是按照殿下所计划的一步一步在实行,不是吗?”杨戬不知如何安慰他,又不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他大局为重。片刻,却见沉香抬起头,依旧红肿着双眼。“定天簪的口诀在哪里?”杨戬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沉香点点头,收起定天簪。天维之门关闭,无论怎样都了却了他一桩心事。这火凤虽不好对付,但只要他上钩,至于收线的过程要有多长,至少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华山】
三圣母站在雕像前,看着一侧沉香的牌位。思考着沉香昨日的嘱托,杨婵眼里的神色不知是心疼多一点还是骄傲多一点。
那些斑驳的过往一点点拼凑起来,她似乎更能懂得杨戬当年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不是因为有把握而无畏,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把握,才会不惜一切。
火凤见到东海被沉香的兵马包围,知道珺落并没有骗他。随即调转云头,前往华山圣母宫。珺落早就告诉他,杨婵没了宝莲灯,如今连法力也没有。凭她如此,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随随便便解决。
火凤一步一步靠近杨婵,她如今法力尽失,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存在。片刻见他面目狰狞,一杆长枪架到杨婵脖子上。“三圣母,跟我走一趟吧。有你在我手里,你儿子便奈何不了我了。”杨婵回过身,神色自若。看着来人,通身红衣,发色亦是艳红,知是火凤到此。两千年过去了,还能看见故人,真是难得的很。杨婵轻蔑一笑,“你把我三圣母当什么人了?我会由着你,让你威胁我的儿子?”火凤仰天大笑几声,“杨婵啊杨婵,你哥哥数千年前害我性命,我早知晓他的手段。你那儿子再出息还能与杨戬相较?珺落说那刘沉香最是优柔寡断感情用事,只要我拿住了你,就不怕治不了他!”
杨婵听他提起珺落,神色微微一动。“珺落?你如何认得她?”火凤冷笑一声,枪杆挑了挑杨婵的发丝“还是等三圣母与你那好儿子到了九十九重天以后,再去问问女娲吧!”
九十九重天是远古众神归隐的地方,亦是神仙死后的归所。只要不魂飞魄散,便可飞升九十九重天。三圣母不由得冷笑,不知他是何勇气,认为他杀的了自己,威胁的了沉香。
杨婵闭上眼,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火凤,我劝你迷途知返。别觉得自己好像讨了多大的便宜,做了亏心事,是会遭报应的。”
“呸”火凤啐了一口,“这些话,你留着黄泉路上说吧!”
“你是什么人?”华山细雪夹杂着微风,刘彦昌在山下治病行医,方才转回。没成想,却看到火凤正挟持着三圣母。“你快将我娘子放了!”
杨婵看见刘彦昌忽然大惊失色,“彦昌!你快走!”怎的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今日会回来?若他非拼了命救自己,她如今法力全无泯然众人。如何能力挽狂澜?
刘彦昌一把抄起香案上的烛台,“你快将我娘子放了!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火凤轻蔑的一笑,他根本就不屑于跟一个凡人计较是非。于是只一挥袖把刘彦昌打的老远,挟持了三圣母便往外走。
“娘子!”刘彦昌眼看那人往门口走去,眼里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吃力往前爬了两步,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刘彦昌支着旁边的香案站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掷出烛台,正中那火凤后脑。
那烛台本是两千年前就供奉在圣母庙的,那时华山塌陷,这烛台所照之处竟也残留了一隅之地,将三圣母的雕像护佑妥当。如此沾染了灵性的烛台方一沾身,便熊熊燃烧起来。火凤只觉吃痛,一把丢开杨婵,狼狈的往山外跑去。施法想灭一身烛火,却无论如何都灭不了。
这供奉在圣母宫的烛台又名“七苦灯”,积攒了人间无数爱恨嗔痴。本是为了替神仙辨别人性中的善恶,好让受香火的神仙决定是否满足他们的愿望。火凤的贪念太过重,于是火焰沾身便是他自己的欲望被点燃。
曾经,杨戬弹打棕罗双凤凰时,他便是其中一只雄鸟。皆说凤凰是最重情义的鸟儿,可他却偏偏不是。雌凤死后,他苟且偷生,在人间寻欢作乐。后趁弱水之乱勾结水魔旱魔祸乱人间,被杨戬封印在天维之门后。此番借机逃出时,唯恐被发现,便将肉身丢在天维之门的封印里,只元神出窍逃走。奈何元神离体太久,损耗过多,便想借用东海扶桑树恢复元神。趁敖春降雨洛阳时捣毁行雨令,造成洛阳水患。本想敖春斩龙台上身死,他能借敖春真龙之身,沉入东海扶桑。哪想沉香却借他于新天条有功这一说,由他亲自行刑,不曾给他机会盗取肉身。
沉香立在云头,瞧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从怀里掏出定天簪,猛扎如他心脏。他顿时疼的面目抽搐,“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笨!”沉香冷冷道。“我真君神殿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任你差遣?要不是你自己弄巧成拙,害死八太子。我为救他几生波折,本太子还真不屑为了你大费周章。”沉香催动口诀,锁住他筋骨心脉。“带走!”身侧天兵速将火凤压回天牢。
【圣母宫】
虽是冬日,圣母宫依旧桃花灼灼。杨戬一进门,便映目一片温柔的桃红。忽觉异样,杨戬止了脚步,竟是圣母宫里传来哭泣声。
杨戬心道不好,连忙隐了身形,进入了宫殿。
“彦昌,你别吓我。”杨婵趴在刘彦昌身旁,哭的泣不成声。刘彦昌一身血躺在床上,这景象着实吓了杨戬一跳。“你会好的,是不是?”
“娘子…”刘彦昌握住妻子的手,此时此刻,虚浮的没有任何力气。他是个凡人,不能移山填海,甚至手无缚鸡之力。四十年前眼看着妻子单独面对天兵天将,他真的是畏惧的。凡人的目光太短,下只能见花开花谢,上只能看云卷云舒。那时不过茶棚下那一面,他便已忘不了眼前这个女子的美貌,温婉。二十年来唯一被惊艳的时光啊!此后成了他最温柔也最动荡的岁月。
“我从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看着天兵天将下界,我只能在你身后看着你与他们抗争。还连累的你……枉受二十年牢狱之灾。所以你二哥不喜欢我,瞧不起我,我都知道……”刘彦昌不得不承认,自杨戬踏进华山圣母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的那一刻,他心底便生出一丝憎恨和无奈。夹杂在一起,或许应该叫卑微。他无法与面前的人相较,可他爱他的妹妹。始于年少一瞬万年的惊艳眼底,忠于两心相悦违抗天命的至死不渝。
刘彦昌悠悠开口,“后来,好不容易,你重见天日,可你二哥……却再也回不来了。娘子…”刘彦昌强撑着坐起来,凝视着她的脸庞,身侧被褥枕套亦被染的血红。“娘子……这一生,是我对不住你……”
杨婵心痛的几乎要昏厥过去,听着他的话,只是不住的摇着头。紧紧握着她的手,泪水决堤。“不,彦昌,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沉香看着母亲,面色凝重。他终究也看不透生死,参不透离合。刘彦昌撞翻了供奉在庙里两千年的神灯,已把自身寿元耗尽了。即便没有生死簿,也不过是魂魄不离体而已。杨婵紧紧依偎在丈夫怀里,不住的抽噎着。或许时过境迁,她更能在丈夫一天天衰老的容颜里懂得何为至死不渝。即便白发苍苍,只要心底有爱,他便还是让她心动的少年模样。
刘彦昌微微一笑,抚摸着妻子柔软的长发,语气依旧温柔。“想我刘彦昌,这一生……有个美丽的仙女做妻子,有个有出息的儿子……当然了,还有个那么有本事却不怎么想认我的大舅子。”刘彦昌忍着身上的疼痛,强颜欢笑着,继而语气轻松,“这一点倒是不吃亏……反正我以前,也不怎么想认他……”刘彦昌思及往事,竟也不觉泪目。从前对杨戬的那份恨意,而后的愧疚,不知何时变成了别的东西。“不过我倒是后悔,那时候我血气方刚,见到他,只觉得他凶神恶煞似的。他几次逼我出华山,我只是说,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走。却从来没正儿八经的告诉他,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他妹妹,愿意用我哪怕几十年的时光,去照顾她,陪伴她………”
刘彦昌伸出手一遍遍描摹过杨婵的脸庞,想起自己如今两鬓斑白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一切从一开始,便都是荒唐的。只是荒唐演尽,他也无怨无悔罢了。
“若我那时这样告诉他,他或许…就不会那么恨我了吧……”
新天条规定,人神相恋,只可一世。他这须臾几十年的时光,能与三圣母相知相守,对于他来说,已是无怨无悔了。
“娘子,咱们的儿子……现在是司法天神了。所以……你别救我,下辈子…也别来找我了。”刘彦昌最后看了一眼沉香和三圣母,仿佛透过这两双眉眼,能看到他这一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最后浅浅的笑了,“这天条,咱们犯一次……就够轰轰烈烈了。不要再让亲近的人,替我们……承受,不该承受的……”杨婵紧紧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的点点头,“彦昌,我从来不后悔,从来都不后悔………”
沉香施法,变出一个风铃,放在父亲怀里。杨婵和刘彦昌看着那被烧焦却依旧完整的风铃,突然泪眼朦胧。“爹,舅舅……他不会怪你了,他从一开始,就想给我们一个完完整整的家。爹……”
杨戬站在外殿,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所有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竟然让他有些感慨命运不公。一如几千年前,他执意娶寸心时,对王母说,杨戬的心本来就是凡心。一如那些年的灌江口,母亲宁愿永堕红尘,不返天宫。一如他数千年的听调不听宣……是啊,他们杨家人,从来是都不屑于做神仙的。
这长生不死,青春永驻,法力无边,违逆生死……
在他们心里,都比不上四季交替,花鸟鱼虫。或是风铃清响的日子里,一棵树,一间茅屋。他们一家人相知相伴,有这些,就够了。
可惜,得非所愿,愿非所得。
屋里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在杨戬耳边渐渐凝固,悠远……让他觉得心如刀绞。那时,他便是更怕这样一天,生离死别……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如何能真的不在乎?
“真君心肠到底是软,嘴上再怎么嫌弃这个妹夫,心里到底还是爱屋及乌。”珺落站在他身侧,笑颜如花。
“生离死别,即便是我自己,也不能完完全全看透。”杨戬看着三圣母痛苦的样子,心知,他从来都无能为力护佑妹妹一生一世的安好。他杨戬的妹妹,跟他一样信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却皆顺应了天命。
“不知道此时此刻,真君对这个妹夫,还有没有从前那么多的成见?又或者听他如此说,真君做何感想?”珺落观察着杨戬的神色,或许这一生唯独此刻,杨戬看刘彦昌的眼神才不至于让人觉得他想“杀之而后快”………
杨戬看着泪流满面的妹妹,语气里竟有些怒意,“无论如何设计捉拿火凤都好,你为何偏偏让他来华山?”
珺落颇感委屈,合着自己又是进天牢,又是被他一掌伤及心肺,要死要活到头来,竟比不上他这便宜妹夫一通甜言蜜语。得!现如今这世道才对,她这当兵的遇上刘彦昌这个秀才,才真是有理说不清。
“没有你妹夫那一把火,你以为火凤能在一瞬息之间法力全失被沉香封锁心脉?真君,小仙送你个顺水人情,你倒是丝毫不领情。”杨戬听罢有些疑惑,反应一阵后,微微惊讶道,“你说什么?”
珺落不理会杨戬,自顾自进了屋。一抬手,化出一道明黄的圣旨。“玉帝有旨,下界草民刘彦昌,于凡间干旱期间帮扶灾民救人无数。且与此番追捕妖孽火凤时,不惜舍去自身寿元为人间除害,功德簿上功德修满。朕心甚慰,念其帮扶人间救人于危难,舍身取义除上古之余孽。着其灵丹一枚赐其长生。钦此!”
沉香和杨婵听罢喜极而泣,却见珺落广袖一挥,一枚金丹落入刘彦昌口中,他顷刻变成三十多岁的样子。
“驸马爷功德圆满,陛下特赦三圣公主不必通过天河试炼,即日可重返仙班。”珺落言罢莞尔一笑,“娘娘,接旨吧!”三圣母缓缓俯身一拜,“小仙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