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楼伸出手,触摸这幅画中画中画,指尖停留在画者身侧立着的画架上,画架夹着画纸。
画纸的背景是红色的,画纸中央的少年双眸紧闭,一身白色的衣服,胸口位置空空的,没有心脏,洞口处淌出的血液红得触目惊心。
年楼放下手,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画廊,但现在,画廊里只有他一人,冷风穿过回廊,拂动他鬓角的发。
他将手揣进衣服口袋里,才发现他穿的是校服,白蓝色校服单薄陈旧,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他高中时期的校服。
所以……柏子骞让他进入的“小世界”,就是他高中时期的生活吗?
口袋里的手机蓦然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有人给他打电话了,是他的妈妈。
刚一接通,电话那端便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年年,明天到妈妈这来,可以吗?”
年楼顿了顿,冷淡的脸上闪过喜色,他蹙了蹙眉,刚要说话,那端再次传来妈妈的声音:
“叔叔明天不在家,他要带新之去爷爷奶奶家,所以你明天来见见妈妈,好吗?我们这么久没见了……而且……明天还是你十八岁的生日。”
年楼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他走出了画廊,外面寒风刺骨,而他一身单薄的校服根本抵挡不了这种严寒,他想打喷嚏,揉了揉鼻子,憋了下去。
“年年,让妈妈给你过一个生日,算妈妈求求你了……”电话那端的声音模糊沉重,带了雾气和悲伤。
年楼望着远处暗沉的大楼,他道:“你究竟是想要为我过一个生日,还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也不等回答,便挂了电话。
这样冷的天,路上根本没有多少人,他回过身,看向背后的画廊。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画廊,里面只陈列了一幅画,而且,到现在为止,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进去过。
他开始回想,现实世界的他在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为什么会进入这家画廊。
在他的十八岁生日前天,他走在去打工的路上,因为寒冷,迫不得已往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画廊去了,想着能避寒。
之后,他在画廊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尽管他没有口头上答应去妈妈家,第二天,他却还是去了。
其实,现实世界的他从来没有活过十八岁,总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被各种人杀死,死后又回到十七岁那年,如此循环反复,总共死了四百四十五次。
往好了想,他也算过了四百四十五次十八岁生日。
四百四十五次十八岁生日,四百四十五次死亡,他深刻铭记这个冷冰冰的数字。
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死亡,也是后来无止境死亡的开端。
寒风裹挟着地上的枯叶,拂过他握着电话的手,手指红红的,被冻得微微颤抖。
他放下手机,往前走,在挂断妈妈的电话后,也到了他去打工的时间了。
正值寒假,他的大部分时间都需要打工,得到的工资才勉勉强强够下一学期的学费、生活费。
很快,他到了打工的地点,是一家还算干净的餐馆。
他的工作很简单,只需在后厨洗碗,一进入后厨,堆叠的脏乱碗筷映入眼帘,他娴熟地打开水龙头洗碗。
冬天的水很冰,冻得手指红彤彤的,僵硬不已。
直到餐馆打烊了,他洗完最后一副碗筷,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夜晚的街上除了风声,只有打着旋落地的枯叶。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学校那逼仄的寝室。
不过,总归还有能去的地方。
他慢慢地走着,在他第一次死亡的那一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或许,他有那么一点和其他普通高中生不同,他的生命更加孤独,没有亲人在侧,更没有朋友陪伴。
他的人生就像是被人诅咒了一般,永远孤独,永远痛苦。
年楼突然加快了脚步,寒冷如吸了水的海绵一般覆在他的身上,饥饿在啃噬他的灵魂。
哪怕知道面前的一切是虚幻的,只是柏子骞让他进入的“小世界”,过往被刻意遗忘的情绪却如潮水般涌来,无法排解的痛苦如丝如缕缠绕他心。
他可是顶级催眠师,是后来催眠了全人类的人类公敌,身体的饥饿、寒冷、孤独引起的痛苦不该和他有关。
他很快回到寝室,寝室的灯昏暗不已,他冲了一把冷水脸,没有睡意,便坐在桌边思考离开“小世界”的办法。
想了很久,依旧毫无头绪,直到天边泛了鱼肚白,他才浅浅眯了会,还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
他拿起手机,手指放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摁下去,来电显示“妈妈”两个字陌生不已。
对方持之以恒地打了五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到了第六个的时候,他接了。
“年年,你在哪里呀?妈妈来接你,好吗?”
女人的声音从那端传来,带着些微哀求。
年楼想了想:“我在学校。”
那端静了静,女人似乎很难受,她的声音略微嘶哑:“好,妈妈来接你。”
年楼挂断电话,他走出寝室,离开了学校,如果他记得没错,他上午要去给一位小学生补课。
到了小学生的家,学生的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他:“哎哟,你怎么穿这么少呀?不冷吗?”
年楼道:“不冷。”
“还不冷,”学生的妈妈碰了碰他的手,“都冻红了。”说着,她倒了一杯热水,并给了他一件厚厚的棉衣。
她温柔道:“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衣服,拿去穿吧。”
年楼握住杯子,热水透过杯子传递出温暖,他嘴唇微微弯起:“谢谢您。”
辅导完学生的寒假作业后,已经到了中午,学生的妈妈留他吃饭,他不经意间看到窗外沉沉的乌云,冬季的阴天最是寂寥,他便同意留下来。
现实世界的他,没有答应学生妈妈的邀请,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想见一见他的妈妈。
在这个“小世界”里,他不想见了,妈妈去了学校,找不到自己,会走的。
直到下午三点,他才告别了学生、学生的妈妈。
去下一个打工地点要经过学校,不经过也可以,但需要绕远路,他不想绕远路,而且,妈妈应该早就走了。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