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站在眼前的柳西望,温庭玉只觉得一阵恍惚,若是父亲还在的话,也应当如他这般,虽年华老去,却风骨犹存。
柳西望满脸笑容,他伸出手,在自己腰侧比了一个高度,有点拘谨的说:“当年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一点。”
继而又拍了拍温庭玉的肩膀,欣慰的说:“转眼间长这么大了。”
“柳叔父。”温庭玉看着他,眼底蓄满了泪,长睫微动,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与委屈:“我以为你不愿见我。”
见他如此,柳西望也红了眼眶,他将温庭玉揽入怀中,像父亲一样温柔的抚着他单薄的背:“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自小金尊玉贵,家族一朝落难,家人皆亡,留他一人独活,受了宫刑,背负骂名,受千夫所指,这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柳西望都不忍细想。
当年离开京都前,他曾去东厂偷偷看望过温庭玉,正值晚饭时间,温庭玉却独自一人坐在长阶上,穿着粗布麻衣,脸上和脖子上都有暗红色的伤痕。
过了一会,一个面善的小太监蹑手蹑脚的朝他走来,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瞧着四下无人,偷偷的从怀里掏出小半个馒头塞到温庭玉手里,然后便匆忙离开。
柳西望远远的看着温庭玉,只见他咬了一口馒头,然后神色茫然的盯着布满晚霞的天空,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柳西望的手指不觉间扣进了木制的门,指缝间鲜血淋漓,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与无能。
当年他初入官场,老侯爷对他有知遇之恩,事到如今,他做不到冒死进谏,也没有能力保护老侯爷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家里那个每次吃青菜都要挑最嫩的叶,嫌茎嚼起来太老的儿子。
仔细算算,他的儿子比温庭玉还要大一两岁。
他无颜,也无胆上前见温庭玉,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离开那日,京都下着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马车载着他的家人离开,他回忆起二八年华高中榜首,胸口带着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时的一腔热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忍着悲痛,掀开马车的窗幔,想最后再看看这座承载了他无数的荣耀、蹉跎了他半生岁月、让无数文人墨客向往的繁华都城。
你方唱罢我登场,公侯万代,荣华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隔着滂沱大雨,他遥遥望见一抹白色身影伫立于城墙之上。
他知道那是温庭玉,是永远风骨峥嵘,高风亮节,重情重义的温小侯爷。
柳西望眼神平静的环视着马车上的一家老小,终是狠下心,目光决绝的放下窗幔,并吩咐马车夫。
“快些赶车。”
这些年,虽远离京都,但他一直关注着温庭玉的消息,听闻他当了厂督,听闻他被弹劾了,听闻陛下为了他杖杀一位臣子,听闻他娶了相府嫡女。
他知晓温庭玉的心性,他蛰伏多年,步步为营,就是想为当年的冤案平反。
上个月,他的儿媳为家里添了一个小孙子,抱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婴儿,他又想起温庭玉,若这一切没有发生,他也应当成家立业了罢。
今日晌午,他一进家门,就看到妻子的婢女神色慌张,在他的逼问下,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他怒不可遏的将妻子训斥一顿,然后将那封被撕毁的温庭玉的亲笔书信拼好,手指细细的抚摸着信纸,再抬头,他下了决心。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都会梦到温庭玉坐在夕阳下啃馒头的身影,从前他没有勇气走上前,现如今,他终于有弥补的机会。
他想告诉温庭玉:你是对的,你从未做错任何事。
他想像慈父一样,抱抱那个可怜的孩子。
他抬起手,用袍袖轻轻的拭掉温庭玉脸上的泪痕:“告诉叔父,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