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灵渊便带着温庭玉的亲笔书信去了柳西望的府邸。
自灵渊离开,温庭玉就靠坐在窗边,心事重重的看着窗外垂绦而下的嫩绿柳枝,和偶尔飞过的喜鹊。
虞娇棠端来新泡的茶水置于他面前的桌上,轻声道:“温大人,去床上歇会吧,你都坐了一上午了。”
温庭玉微微垂眸,他想起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柳西望的时候。
父亲的部下多文人,一个个的都照本宣科,极重规矩,先是向父亲行礼,然后再走到温庭玉身边,象征性的摸摸他的头,再夸赞一句:“小侯爷真是生的仙姿玉色,将来必堪大用。”
他听惯了,也听腻了那些恭维的话,他知道他们说这些话都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而已,将来堪不堪大用,又岂是能通过外貌看出来的?
只有柳西望,见到温庭玉的第一眼,就把他举过头顶,大笑道:“你是小公子还是小姑娘啊?”
他气的咬了一口他的手臂,气鼓鼓的说:“看不出来吗?”
他明明是小公子打扮,莫非他眼睛不好?
柳西望摩挲着下巴,笑眯眯的说:“真看不出来,给我摸摸小牛牛。”
他惊的躲在了父亲身后,双手拽着父亲的袍子,探出一颗脑袋用挑衅的眼神的看向柳西望。
自那以后,柳西望每次见他,都会不顾他的反抗,把他举过头顶和他玩闹一番。
他也会给他带各种新奇玩意儿,拨浪鼓,小泥人,九连环,小竹马。
他每次表面上装作波澜不惊,等柳西望离开,都要爱不释手的抚摸半天。
他自小敬父亲,也惧父亲,和柳西望相处时,总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父爱。
后来,柳西望升了官,日渐繁忙起来,两人的见面的机会也少了,但他一直记得这个愿意同他玩闹的“柳叔父”。
听闻在父亲获罪以后,柳西望一直上书,求先帝重审此案,先帝不胜其烦,将其贬官,此事才告一段落。
柳西望离开京都那日,下着大雨,秋日的雨水冰寒刺骨,温庭玉撑着一把孟宗竹骨伞站在城墙之上,隔着蒙蒙烟雨,看着柳西望的马车逐渐远离视线,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无颜见柳西望这个亦父亦友的存在。
世人都道他苟且偷生,死不足惜,玷污了老侯爷的一世英名。
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他不想在柳西望眼里看到那些情绪,夹杂着厌恶,失望,鄙夷,轻蔑,仿佛他是世上最腌臜污秽之物。
他原以为,此生与柳西望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是免不了与其打交道。
正思索着,灵渊推门而入,一脸怒气的诉说着他在柳府的遭遇。
他将温庭玉的亲笔书信给了小厮后,有一个婢女带着他去前厅就坐,只上了一杯凉茶,然后便对他不闻不问。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凉茶,最后实在忍不住拉着一个婢女,让她请他们家老爷过来,没想到那个婢女称柳西望今日有事外出,并不在府里。
看她闪烁其词的样子,明显就是柳西望授意的。
他顿时大怒,怒斥道:“枉你们老爷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真是玷污了‘文人风骨’这四个字,竟读出了一个胆小怕事的鼠辈之流!”
“公子此言差矣。”珠帘之后走出一个目光如炬的中年女子,看衣着打扮应当是柳西望的夫人,她也不甘示弱,回击道:“我倒是好奇,温家公子读了哪本圣贤书,教他惑乱朝纲,残害忠良的?”
灵渊不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家老爷在温老侯爷手下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二之心,老侯爷获罪后,他连连上奏才导致贬官,怎么在你这黄口小儿嘴里,成了胆小怕事的鼠辈之流了?我不明白了,天下竟还有这样的道理?”
灵渊一时语塞,柳夫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她盯着他,眉目凛然:“我若是温庭玉,定无颜苟活于世,早就拿刀抹了脖子了。你回去告诉他,我家老爷上有老下有小,没时间和精力陪他以身犯险。”
灵渊气急败坏,拂袖离开。
听灵渊讲完,温庭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别过脸,冷漠的说:“到晌午了,先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