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只不过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郁不悔却有些沉默了,这些话不是不能说给弥生听,只是一旦说出,那么他们之前为了,留在净空寺的那一番说辞就会被推翻,难免不会让弥生以为他们来此是别有用心。
但她没有犹豫多久,还是打算将事情连带着,他们在兰月坡遇到的一切,以及来此的目的和盘托出,弥生虽然还小,但他却比大部分的,成年人还要明事理些。更何况如今三人要一同在,三世浮生中沉浮,怎么说都算得上是一个绳上的蚂蚱,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
想通后她抬眸朝江南河递过视线,询问了一下他,在看到江南河微微点头后,这才放心大胆的快速,又精简的将一切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
郁不悔早就在心里打好了,剖白时的草稿,再加上多年做数学题练就的逻辑思维,以及多次参加演讲比赛练就的标准发音,导致她这一番好说得奇快,有条有理的。她几乎是以每分钟一百五十个字的速度说下去,不过十几分钟她就将事情的经过讲述完了,结束后她还带着些微喘。
因为语速太快的原因,惹得江南河都忍不住侧目看过了,弥生更是惊讶的张开了嘴巴,久久合不上去。
郁不悔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心的汗,尴尬的道:“弥生你……听懂了吗?要不要我语速慢一点再说一遍。”
她这么一问弥生这才合上了嘴,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喉咙上下动了动,咽了口水道:“不……不用了,我听明白了!”
弥生这么说郁不悔倒是不适应了,她不适应的原因,不是因为弥生在她高语速的讲解下,听懂了前因后果,毕竟弥生的逻辑思维同样厉害,还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能听明白不足为奇;而让她不适应的点在于弥生了解了一切后,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状况。
郁不悔忍不住再次确认道:“弥生你……真的都听明白了吗?”
弥生表情依旧如常,没有变化的肯定道:“嗯!我都听明白了!”
郁不悔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弥生却恍若未见,最后还是她率先败下阵来,略带些不甘道:“弥生既然你已经了解了一起,就应该知道了我们骗了你们,我们两个人根本不是单纯的路过净空寺来借宿了,我们是千辛万苦找过来的,你知道吗?”
弥生依旧只是点头简洁地道:“嗯!之前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
郁不悔道:“知道了,既然你知道我们骗了你,你为什么不生气呢?你被欺骗了唉!!”
弥生叹了口气道:“是!施主是骗了我,可是施主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净空寺吗?又为什么不惜要编造理由进入寺里面吗?”
郁不悔不解地道:“当然记得了,我们是因为听说净空寺最近不停有人失踪,担心有妖物作乱,来初妖怪的;后来又打听到了其他消息,认为净空寺里不止有妖怪,至少还有一个‘人’在暗中推动一切,担心打草惊蛇,这才隐瞒了最初的来意,打算暗中在加以调查,找出幕后黑手的存在。”
“那好,我再问施主,可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要做对净空寺不利的事情。”
“我与净空寺无怨又无仇的,为什么要做对净空寺不利的事情啊?”
弥生微微的笑道:“这就是原因啊!净空寺的事情本就与两位无关,甚至是赶路都不会路过的关系,可两位依旧愿意特意找来,帮助我们度过此处难关,此乃大恩,又何言欺骗,不过是出于诸多计量后的权宜之计,最终的结果我们都是受益人。若是如此还要再言欺瞒罪责,那就是天要亡我们,天要亡净空寺”
郁不悔没想到弥生,会做出这么漂亮的回答,她愣了好一会儿,随后反应过来后咧开嘴角灿烂地笑道:“该说不说,果然不愧是吃斋念佛的人,事情看得就是通透,回答也做的漂亮,听得我心情舒畅!”
知道此处她才明,白为什么和尚通常很受百姓的敬重,他们对佛教不甚了解,有时候甚至自己拜的佛,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们相信的是弥生这样,世间诸般事宜看得通透,能为他们不如意的,人生作答的和尚罢了。
郁不悔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得到想要的答案了,想通了,就过了!一直抓着一个问题不放,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还消耗自己的精力。
三世浮生的故事线,已经发展到慧才端着一壶滚烫的姜茶进来了,他把姜茶递给了虚怀,然后又退了下去,虚怀接过姜茶,一勺一勺的喂着小女孩喝,可是小女孩早就因为高烧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祛寒的姜茶怎么都喂不进去,大半顺着小女孩的嘴角留了下去。
姜茶还没喂进去多少,慧才就端着个燃得正旺的火盆走进来了,小屋里的温度瞬间就升上去好几度了,可是这对小女孩的状态依旧起不到什么作用。
慧才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将热水放在地上,把帕子浸在热水里一会儿,然后拿出来拧干,正准备给小女孩擦脸,就被虚怀给拦住了:“小姑娘在雪地里待了太久了,现在是高热不退,看样子还是要先把高热腿去,再来考虑其他的。”
随后虚怀放下了手里的姜茶,接着道:“慧才现在你去打一盆冷水来,越冷越好,帕子浸湿了敷在小姑娘的额头上给她降温,我现在去给她熬一副退热的药来。在此期间你就呆着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小姑娘额头上的帕子不冰了就再换一个,尽量换的勤快一点,不要让她的高热在升上去了,明白了吗?”
虚怀一口气交代完了这些,就立马站起身来,随便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往外走去了,慧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今天发生的事情许是太过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了,总之他表现的总是不在状态一般,耽误了许多事情。
就比如现在,虚怀交代完要做的事情后,就若和时间赛跑一般,一刻也不肯停留的去熬退热药去了,可慧才直到过了许久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站起身来去外面打了一盆冷水进来,按照虚怀的嘱咐,将帕子浸泡在冷水里,然后取出、拧干、敷在了小姑娘的额头上。
虚怀熬药去了,一时半会的恐怕回不来,故事线卡在这里了,三人正好趁此机会谈论了一番。
首先是江南河率先出声,引出了讨论的话题,他对着弥生道:“弥生小师父现在你也知道了,这个叫虚怀的大师就是净空寺上一任方丈,由于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了,而我们又不是兰月坡的本地人,对于虚怀大师的生平不甚了解,小师父是净空寺的弟子,在寺里是可曾有听说过关于虚怀大师的生平事迹之类的?”
弥生摇了摇头道:“虚怀方丈是在二十五年前左右救下了,大雪夜里被遗弃在寺庙门口的乔清婉,然后听郁施主说道,虚怀方丈又是在,十三年前被人指责在佛祖坐前犯了淫乱罪,与乔清婉一同被群起激昂的,村民们处以了火刑。我那时尚且还未曾出生,没有经历过这些,而我入净空寺是在八年前左右,那时我才五岁左右,就被家里人以‘孩子太多了,养不活为理由’送到了净空寺中,拜入慧缅师父的门下,那个时候的净空寺早已有慧志方丈主持大局了,在此期间我从未听说过关于前任方丈的事情,只隐约记得别人提过那么一嘴,说时现任方丈虚志大师最忌讳的,就是听别人讨论前任方丈的事情,开始我还不以为意,只想虚志方丈与前任方丈之间,发生过什么龌龊的事情,才引得他如此忌讳。现在看来虚志方丈是怕,那桩丑事会影响寺庙的声誉,这才明令禁止僧人们私下里传播的,甚至若是被抓到了有些在私下里讨论这些,第一次被关三天的禁闭;第二次被抓到罚三十戒尺再关三天的禁闭;第三次抓到罚五十戒尺以及被逐出师门!”
郁不悔一只手摸着下巴不住的摇了摇头道:“这样的说辞虽然也挺有道理的,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
弥生问道:“是哪里不对了?”
郁不悔摇了摇头道:“说不出了,就是感觉不对,虚志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上,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虽然她嘴上说着怪怪的,却又具体指不出来哪里怪,这时江南河道:“满满说的对,虚志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确实有些不对劲。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禁止僧人们私下流传,在他不惜做出以如此重的,刑罚来强迫众人忘记那件事情,忘记虚怀时,就已经表明了他有问题。”
弥生有些不解的问道:“江施主此话何解啊?”
江南河则是和他一一分说他的看法:“其一,若是虚志大师真的为净空寺的名声着想,那么在他捉到虚怀和乔清婉在寺庙中淫乱时,就应该将这件事情给压下来,控制在寺庙里的人知道,不要让他流传出去;可是虚志没有这么做,而是大张旗鼓的招来了兰月坡几乎所有的人来看热闹,瞬间虚怀和乔清婉的丑事就在兰月坡给传开了,两人变得人人喊打喊骂的。”
“其二,在几乎兰月坡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丑事之后,虚志只要不去刻意的干涉太多,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情最终只会永远的留在过去,不在被人提起,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在虚怀和乔清婉被烧死后,他又打着为维护净空寺名誉的旗号,禁止寺庙里的僧人们在流传这件事情,在重大的处罚下,相信事情还没过去几个月,寺庙里就没有僧人们再敢在讨论这件事情了。明明他只要什么都不去做,等待这件事情自己慢慢过去就行了,说不定最后还会落得个‘不惧世俗流言,大义凌然’的名头,净空寺的名声自然而然的就可以挽救回来了,他却不惜落得个‘不教而杀’的名号,也硬要压下去,这就足以说明虚志有问题!要知道当时几乎整个兰月坡的村民,都是亲眼看到两人葬身于火海之中,事情也早已在众人之中传了个遍。”
郁不悔听完后,不由得给江南河树了一个大拇指,他说的句句在理,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这几乎也是她说怀疑的点,也是这件事情中存在的最大的漏洞,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虚志都有着绝大部分的问题。
弥生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有几分相信了,但事情牵扯到的是多年前的大事,他显然还是有些心存疑虑,不敢妄下定夺的。
郁不悔也不急只安慰道:“弥生如果你现在心中暂时没有答案的话,也别急着就下定断,索性我们此刻就在三世浮生中,多年前发生的一切都还在这里浮出水面,一直看下去我们会知道真相的,到时候再来定夺也不迟啊!”
弥生的眉头并没有,因为她的一番话而舒展开来,依旧是紧紧的拧巴在一起。他微微地点了点头,毕竟他现在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只能继续往后看下去了。
他们不再做无谓的讨论了,毕竟一切都会在他们眼前呈现出来,何必在浪费精力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倒不如留点精力来思考,死了多年的乔清婉为何久久不肯离去?
她又是为何化成鬼火?
既然成了鬼为何不在当年立时报复?
却在多年后又突然出来?
目的何在?
而且净空死背后的事情显然不是她做的,还有就是她进入自己的梦中,要她救的那个人又是谁?
这一切是一环扣一环的,恐怕都会在这场三世浮生中得到答案,只需静心观看下去就行了。
三世浮生中的慧才一遍又一遍的给小时候的乔清婉更换这降温用的冷帕子,小姑娘烧得是在是太厉害了,没一会儿慧才就足足换了三盆冷水,小姑娘得体温在勉强控制住没有再上升,可要降下来也绝非易事。好在这个时候,出去熬药的虚怀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汤药。
慧才看见虚怀一进来,就更看见了主心骨一般的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期期艾艾地道:“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虚怀没有拿托盘,只赤手地端着一碗汤药,汤药一看就是将将熬好地模样,滚烫无比,虚怀这么赤手拿着手很快就烫红了,但药材珍贵他不敢放手,只能忍着。所以虚怀地全服心思都在汤药上,小心翼翼地端着走过来,生怕撒了一滴,但他听见慧才叫他时,他还是分心地回了一个“嗯!”
仅仅只是一个字,就极大限度地稳住了慧才涣散的心神。
虚怀总算端着药,安全无误的走到了床边,他将碗放在了床头后,急忙收回了被烫的发红的指尖,抓着自己被冻得通红的耳垂。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放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虽然依旧的高热,但好在温度没有再升上去了。
虚怀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慧才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做的挺好的!”
这本是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地夸赞了,可慧才依旧咧开嘴,开心得像个傻子一般的笑了笑。
虚怀见自家徒弟因为一句话,就笑得这样开怀,不由得笑骂道:“傻子!快收起你那副不值钱得模样!快来帮为师一起把药给小姑娘喂下去。”
之后就是虚怀师徒二人一点一点地撬开小姑娘地嘴,把药喂了进去。
小姑娘的脑袋早就烧糊涂了,药根本喂不进去,真正被小姑娘咽下去的汤药还不足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全洒了,顺着小姑娘的嘴角流失掉了。
慧才看着流失掉的汤药心疼地道:“净空寺本就不怎么富裕,就这些药材还是师父上山一颗一颗辛苦地采来的,笼统就没多少,还被浪费了这么多,看着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虚怀没好气地又伸手重重地,往慧才的脑瓜子上拍了一把道:“到现在你还在心疼这些药材,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药材重要啊?”
虚怀这一掌用了不小的力气,慧才疼的龇牙咧嘴道:“嘶!师父弟子知错了,当然是人民更重要了,是弟子言语无状了,还望师父谅解。”
“行了!知道错了就好了,你赶紧再去熬一份退热的汤药来。”虚怀接着吩咐道。
慧才点了点头,退了出去,留下虚怀一人在屋中照顾小女孩。
之后的两三个时辰内,虚怀又陆陆续续的,给小女孩喂了好几碗退热的药,都是见效甚微,小女孩的呼吸眼看着越来越微弱了。虚怀给小女孩把了把脉,只见他的脸色顺着搭脉时间的过去,越来越苍白,过了许久虚怀才一脸愁容的收回了手,一旁的慧才赶紧上前道:“师父结果如何了?”
虚怀摇了摇头,脸色异常的难看道:“小姑娘烧得太高又厉害,大量出汗,体内的津气大量流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了,必须要给小姑娘用一味猛药,否则她活不过今晚的。”
慧才面脸愁容道:“可是师父如今我们上哪里去找这味猛药呢?”
虚怀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道:“不远处的兰月坡的南边住着一户人家,屋主叫张原,而这张原早年间救了一位游历四方的游侠,游侠为了报道张原的救命之恩,给了他一颗名为‘白龙髓’的珍贵药材,若是能拿到这颗药材来入药,那么小姑娘此刻所面临的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了。”
“既然这个药材这么珍贵,人家又凭什么要拿出来,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用呢?”慧才如实地说道。
虚怀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没错,人家确实没有理由这么做,可是事关一条命,还是得去争取一下。我与张原有恩给,希望对方能卖我几分薄面吧!”
慧才大惊道:“师父不可!你可是净空寺的方丈,是净空寺的门面,怎可低声下气的去求别人呢?”
虚怀却不在意的道:“胡说八道,我所代表的只有我自己,我从不代表净空寺,所做的一切也应由我来负责。”
“可是……”
“好了,慧才!”慧才还要说些什么来劝虚怀,却被虚怀打断道:“到此为止了,我意已决,你也别在劝我了。”
说着虚怀就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件皱巴巴的衣服,胡乱的往身上套去,衣服有些老旧一看就是好几年前的东西,还有些小,套在虚怀身上,显得他整个人都十分的紧蹙。随后他又趴在床底,伸手往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盒子,当着慧才的面打开了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金砖。金砖上还刻着几个字,分别是:“普渡众生,救困扶危”。
慧才从不知道虚怀的床下还放着这么一大块金砖,震惊得瞪大了双眼,有些结巴地道:“师……父这……这是……”
虚怀抚摸这金砖上的字道:“这是净空寺建寺前辈留下来的,据说是他寺庙建成之后,还留下了许多的金砖没有用完,他就在这些金砖上刻下普渡众生的宏愿,以此为基础,才能在乱世之中救下无数的人。可是金砖总有用尽的一天,这是最后一条了,后世之人都没有再用,而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用于纪念那位祖师。而如今我就要用这最后一块金砖去和张原换‘白龙髓’。”
慧才目不转睛的盯着金砖,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道:“师……父这毕竟是先祖传下来的,意义非凡就这么用了,不怕对先祖不敬吗?”
虚怀道:“先祖是个拥有大智慧,又以普渡众生的人,就救苦救难为己任,一块金砖换一条性命,想来先祖是不会责怪的,若是真有责罚我也愿意一力担之。”
虚怀拿着金砖穿好了蓑衣走到了门口,对慧才嘱咐道:“我现在快速下山去兰月坡,将‘白龙髓’给换回来,在这段时间里,就有你来负责看顾好这个小姑娘,该用冷帕降温就降温,该吃药维持就喂药,无论如何都尽量让小姑娘坚持到天亮,我会尽快在天亮之前回来的,明白了吗?”
慧才点头道:“师父放心,弟子明白的!”
虚怀却脸色凝重地小声道:“为师倒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
“什么?师父你刚才说了什么?”由于虚怀声音太小,而有些没听清的慧才疑惑的道。
“没什么,为师走了,你顾好这边。”
说完虚怀就戴上了蓑衣的帽子,步入了黑夜,和漫天的大雪中,不一会儿就不见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