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不见了。
纸人里脚上带泥的那两具,与其他纸人一样,趴在抱它们的人肩头,没有任何异动。
秦毓整个人空白了一瞬。
不对,那只鬼显然和陈大根夫妇宿怨已深,没道理跟到中途放弃。
它会躲在哪里呢?
她将头探出窗外,因着行进速度很慢,她观察得极为仔细,目光在每一座坟头探寻。
可是没有一丝女鬼的踪迹。
秦毓苦笑,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这么期盼鬼的到来。
如果没有鬼,她怎么从这么多人的手中脱身?
她瘫坐回轿中,疲惫到极致,闭上眼。
从被困在房中开始,似乎连一点挣扎求生的余地都没有。
游戏会设定成死局吗?
游戏……
秦毓缓缓坐直。
进入“冥婚”世界后,还有件始终被她忽略的事!
“这是,一个游戏。”她瞬间清明了许多,眼底有光在闪烁:“同一个游戏!”
那,镜子呢?
副本名称为诡镜,在进入游戏的第一时间,她便看到了那面镜子。
她在镜里。
如果只有接触镜子可以完成各个世界之间的转换的话,她还需要一面镜子!
“井底有镜子,被我接触到了,才会穿回过去的时间点。”她笃定地低喃:“也许是水面。”
生路仍是镜子,或者镜面物体。
要穿过镜子,才能回到“纸人世界”。
小黑屋里没有,玩家接触不到的陈家其他房间大概率也没有。最有可能存在镜子的,只有他们的目的地——和陈壮合葬的坟墓。
不消说,墓地的危险更大。
姥姥生前信鬼神,讲过不少神神叨叨的禁忌,她跟着听了点皮毛,危急关头说不定可以应付鬼。
进墓地找镜子这招,可行。
即使九死一生,也比生不如死强。
队伍仍在行进,路面似乎变得平坦了,轿子不再颠簸,十分平稳,速度似乎还快了些。
可走着走着,秦毓觉出不对劲来。
田地间的小路,人抬着轿,怎么会这样平稳?
心头控制不住地颤栗。她悄悄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极小心地往外看。
冷风顿时侵蚀全身毛孔,她拢紧衣服。
外头仍是望不到边的墓地,偶有磷火从坟头闪现,又很快被风吹熄。
吹吹打打的声音打破寂静,就像恨不得把坟墓里的男男女女都唤醒,一起出来狂欢。
秦毓看向队伍前头,身体连带血液一瞬间冷透。
两边的轿夫拼命弓着背,以一种极扭曲的姿势弯成虾状,将轿上木杠扛在肩头,脚不离地摩擦着走。
前方抱纸扎、敲锣鼓、抬妆奁的,包括陈大根夫妇,挺直着背姿势端庄,却迈着小碎步,就像裹了小脚。
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左侧轿夫的侧脸。
那人面具之下的双眼,是紧闭着的。
他们这是都被鬼上身了吗?
还是只有自己出了问题?
秦毓按捺住想弃轿逃跑的冲动,掐住大腿内侧的肉努力保持冷静。
可收效甚微,阴冷彻骨之感从头皮扩散到全身,额上也痒酥酥的。
甚至有一根头发被风吹到眼角,奇痒无比。
她伸手去捋脸上的碎发,忽地雕塑般凝固住。
那根头发很长,轻扯之下拽不掉,应该不是掉落的发,而是和头皮连在一起的。
可在扯动头发时,她的头皮没有任何感觉。
是“别人”的头发。
对方弓身趴在轿顶,发丝散乱垂下,恰好搭在她头上。
秦毓不敢抬头看,甚至不敢动。
那股无法忽视的阴冷视线在头顶停留不知多久。
直到轿晃荡了下,她整个人身子往前倾,差点撞到窗棱上。
轿停了。
整个队伍像被强行切换模式,停滞几秒,重新恢复了活力。
“腰,腰要断了。”
“我这脚尖疼啊……”
一片呼痛声,秦毓扶住窗,心跳微微平复了些,却丝毫不敢放松。
鬼到底为什么又放过这些人了?
陈大根抖着僵直的腿,四处张望一番,脸色骤变:“怎么才到这儿?”
“该死,快走,可别误了吉时。”李氏更是焦灼。
高个儿轿夫啐了一口,扶着腰悻悻地准备抬轿。
他压低声音:“娘的,半夜三更的趟坟,累死了也不让人喘口气,挣你这一吊钱真晦气。”
几人陆陆续续用力抬轿。
“一二三——”
轿纹丝不动。
他们铁青着脸,使劲抬!
原本抬着还算轻松的轿子,就像被钉子楔进地里,怎么都动不了。
“怎么回……”前头走出一段距离的人回过头看,陈大根不耐烦地嚷。
话音戛然而止。
他目光落在轿子的顶部,瞳孔忽地放大,双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前头两个轿夫,慢慢、慢慢地转过头,视线扫过露着脑袋的秦毓,落在轿顶。
“扑通——”
左边轿夫腿一软,瘫坐到地上,屁股底下出现一滩水。
见状,秦毓僵着脖子,眼睛些微上翻,终于也看到了轿顶。
一张腐烂的脸,眼珠森白,低头与她对视。
“鬼、鬼啊!”
不知是谁开的头,众人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蹿,秦毓飞身跳出轿,尽力往前冲。
须臾间,身后的轿“嘭”地碎裂。
“别,别过来,啊——”不知是什么东西爆开的闷响远远传来。
她不敢往后看,脱掉又重底又高的鞋。
到处是带面具的人,那些锣鼓、纸扎、妆奁散落一地。
秦毓握紧手中仅有的武器,追随高个儿轿夫连滚带爬的背影。
踏着墓地边的枯草,脚底痛得像踩在刀刃上,她低头,看见的是一双丑陋的小脚。
穿鞋疼,不穿也疼。
用这双脚,怎么可能跑得快?!
陈家请来的这些人全都是年轻力壮的庄稼汉,她和陈大根夫妇被远远甩在身后。
“快,到我儿坟前,他一定会保护我们。”李氏哭得涕泗横流。她不但是小脚,还有身上的肉太多,全靠拉扯着陈大根,才勉强跟上秦毓。
“你个贱人想害死我是不是?给我放开!”陈大根又急又气,使劲拍他女人拽他衣服的那只手。
秦毓讥讽地扯扯嘴角,然后靠近他们。
她没忽略,身后,已经没动静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