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医院走廊上的一张陪护床上醒来，整理了衣服又揉了揉脸，模模糊糊地看到楚柠还坐在台阶上。
“楚小姐，他还没来啊？”
“没有。”楚柠回头看我“你说他会不会路上太着急，和我一样出了什么意外吧？”
“呃，楚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咒人不好吧？”我开始从兜里掏牙刷牙杯了。
楚柠又背过身面向门外，托着腮失落地看着远处。
“当然了，你说的也不是没可能，我之前有个同事就是这样子，接了一个男孩，结果女孩没两天也跟着去了。”楚柠又被我吸引回头看我，但是她更震惊于我手里的剃须刀，我冲她晃了晃“不奇怪，鬼也分泌雄性激素的，那个楚小姐你用不用？”
“不用不用，谢谢！”楚柠连连摆手。
“我说的不是剃须刀，我说的是牙……哎，算了，除了我现在没人看得到你，干净给谁看啊？”
楚柠听完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站起来快步走到我面前“给我洗漱工具！我要干干净净地去找他！”
“拜托，他看不见你。”虽然这么说，我已经开始掏兜给她准备了。
如果你能看到我们俩一定觉得很怪异，早晨的医院停尸房门口我俩正在洗漱……洗漱完的我们俩开始出发找楚柠的男友，很快就找到了。
“你说的男朋友是不是他呀？”我指着面前躺在床上，怀里还搂着一个美女还在熟睡的男人。
楚柠没有理睬我，此刻她就站在这个所谓的男友面前，当然男人不会有一点察觉，我坐在这个男人家卧室里的柔软单人沙发里，看着边几上昨晚喝光的红酒瓶和随意躺下的高脚杯把身体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楚柠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拳头攥的越来越紧，眼睛也渐渐泛红，此时她的委屈让我也沉默着不敢说话。楚柠咬着嘴唇，身上也慢慢开始颤抖，作为阴差，我理解很多死鬼看到类似事情的愤怒，但是人死当晚就如此放纵的确实不多见。
我正在愣神，楚柠疯了一般跳上了床，对着那个男的开始拳打脚踢，伴随着只有我能听到的尖叫。被吓了一跳的我只能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安全距离，毕竟楚柠挥舞的王八拳对活人没有任何杀伤力，但是看起来如果我敢上前阻止，我是要遭殃的。
“楚……楚小姐，那个提醒一下，你打不到他的……”楚柠根本不理会，或者说她的尖叫完全盖过了我的声音，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作为一个阴差，我常对死鬼们说你们一定要摆正旁观者的态度，不管看到了什么，都要明白，你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是如此，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所以不要激动，看看就好。但是总有想不开的鬼呀，比如面前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楚柠。
经过了漫长的十几分钟，楚柠也确实累了，垂着手从床上走下来，当然她早上对自己的打理也全都报废了，她瘫在我刚刚坐过的沙发里，虽然不再发疯，但是眼角却不停流下眼泪。
我手足无措，也不确定是否因为我的在场楚柠的哭泣才保持了克制，但是看着她这个样子，我还是想说点什么安慰她的，刚张开嘴，男人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我。
睡眼惺忪的他摸索着手机，勉强接听，搭在自己的腮边“喂，董幸衡董先生吧，我是中心医院的，昨晚给你去过电话，您怎么没过来呀？”
“你烦不烦啊！”董渣男打断了电话的声音，原谅我站在楚柠的角度只能这么称呼他，“昨天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我不自觉看向目睹着这一切的楚柠，她现在漠然地看着董渣男。
“那董先生，警察昨晚已经登记了，因为手机里只有您一个号码，如果你们确实不是亲属关系，能提供一下她家人的号码吗？我们联系一下他们。”
“家人？她有什么家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董渣男的不耐烦明显刺痛着楚柠，我看见她的放开的手又攥紧了，手指关节都泛出了淡淡的粉白色。“对了，你打给市福利院吧，那应该有人知道她。”说完就挂了电话，董渣男把手机丢远了一点，搂着的姑娘似乎刚才已经醒了，摸着他的脸柔声地问“大早上的是谁呀？”
“没谁……一个认识的人，昨天出了意外死了，医院打来电话问一问。”
楚柠就默默看着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睁开的董幸衡，自己也缓缓闭上眼睛，悲伤从她的眼角滑了出来。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虽然这个时候纸巾不是楚柠最需要的，但是我好像只能给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当我递到她面前，她感受到了，睁开眼睛看着我，对视上的一瞬间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她却轻轻和我说“陪我去天台吹吹风吧？”
“好，但是我提醒你一句啊，你现在跳下去也不会再死一遍的。”说完我心里暗骂一句，我怎么又没控制住自己的这张破嘴！
楚柠并没有介意，自顾自站起来走了出去，我就在身后跟着。
走上了天台，楚柠已经靠在围栏边站定了，她低着头抱着臂，天台的微风将她的发梢和裙摆带起，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不去看她隐藏起来的表情。
“楚小姐，很多人死后都很后悔要求我带着他们去看自己的亲友，你知道为什么吗？”楚柠没有回答，我只有自顾自说下去。“因为他们看到了很多不想看到的，各种各样的真实暴露在你面前，但是其实真正击碎她们的叫失望。你清楚的，当你下定决心来见他的时候已经预期了他的状态，你的心里他会悲伤过度，会不吃不喝，会像你惦念他一样惦念你，但是这是你的想法，你不了解他，怎么能确定他一定也在乎你呢？”
楚柠有了一点点动作，她伸手捏住了我的衣角，缓缓蹲下，我听到她接下来的抽泣。
“哭吧，活人看不到死人的眼泪，楚小姐，哭完了也许过几天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和我走了。”
楚柠这次真的绷不住了，把头深深埋下去，放声哭起来，只是牵着我衣角的手并没有放下来。我挠挠头，说实话，我不善于安慰人，尤其是刚刚面对死亡的新鬼，生离死别的大起大落让她们情绪很不稳定，我的专业技能不过关，但是主打一个陪伴，所以我就这么站着，一直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楚柠在抽泣的间隙给我讲起她的故事，当然如果都复述出来要好久，你很难完整的记起一个女人哭泣时夹七杂八讲的每一个细节，简短说来楚柠记事起就生活在福利院，福利院被领走收养的孩子很少，楚柠慢慢大了，因为是女孩子，审核领养的条件就更苛刻了，渐渐的楚柠不再奢求有人收养，很小开始她除了学习就在福利院帮忙做工，她希望在别人眼里她是个有用的人，这样她就不会再被抛弃。后来即使成年，楚柠也常回福利院做义工。楚柠二十二岁也就前年，她遇到了来福利院做义工董幸衡和他的一帮同学，爱笑开朗的董幸衡很吸引楚柠，同学们也起哄董幸衡追求漂亮的楚柠，后来楚柠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她心里白马王子的追求，除了工作，她把一切心思用在了董幸衡的身上。可渐渐得她发现了董幸衡的疏远，不再像追求时热烈地回应她的关注。终于前几天董幸衡打来电话直接提出分手，甚至一个理由都没有给楚柠，楚柠的追问下他竟然说他觉得楚柠的经历太可怜，他担心自己辜负这样的好女孩再一次让她伤心，所以要和她分开。先不说这个理由多扯，楚柠这个恋爱脑自己开导了自己好几天，结果竟然是自己不惧怕一切，她相信爱可平山海，哪怕未来的董幸衡给不了她幸福，现在的她就要和他在一起。所以那天下定决心的她给董幸衡打了一通电话，让他等着自己，就风风火火地去找他去了，结果……她看到的人是我。
看的出来，她现在说的很累了，再说哭也是个体力活。“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递过去才发现我掏出的是一听酒……可能我现在也有点心不在焉吧，或者说我的心里认为楚柠现在比起吃东西更需要的是醉一场。
“楚小姐，鬼不会饿死，但是也会饿，不管怎么样，你在人间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吃一点东西吧，我陪你喝一点，做鬼有个好处你知道是什么吗？”我在尽量和她互动，她小猫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不禁说话更温柔一些，“做鬼你只管喝醉，没有任何不良后果。”
我拉开拉环，递到她手里，没想到天边已经是厚重的晚霞了，女人伤心的时候可真能说啊……
显然楚柠不常喝酒，她慢慢喝着，在尽量适应酒的味道。慢慢地我和她并排坐在地上，看着夜色一点点暗下。
“为什么我们能穿过人体，不能穿过物体啊？”
“因为我们穿过的其实是另外的灵魂，物体没有灵魂。”
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是她在努力打起精神回应我，哪怕只是一个轻轻的“哦。”
“那刚刚我们又怎么穿过的门进入室内呢？”
“因为我是阴差，我带着你，你就也可以。”
“你做阴差也是一个人吗？”
“没错，阴差引导亡魂都是一个人行动，不过一些新来的阴差我们会带她们跑几趟，领导觉得可以单独行动了，就会安排独立接活儿了。”
“那做鬼为什么要工作呢？”
“呃……你问题很多啊。下面呢是有鄙视链的，我们做阴差的就和做阴差的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其他工种的鬼我们见不到，但是听能够接触的领导们说，鬼可以拒绝工作做个游魂，但是死后那么漫长的日子，没事做多无聊啊，所以我们最鄙视做游魂的鬼。”
楚柠已经喝的有些迷糊了，我已经能看出她脸上的红晕了。鬼是没有能感受到的气息的，否则她现在吐在我脸上的酒气一定是热乎乎的。
就这样她似乎没有了牵挂就多出了更多的好奇，喝醉的她问了我好多好多的问题，我反常地一一回答她，我也不知道聊了多久，夜空中的月亮越来越模糊，我明白自己怕是也有点醉了，但是没关系，今天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