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的大院里,悄无声息。房东已经休息,卧室和客厅都拉上了帘子;连对面那三间租屋也没亮灯。匀山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前,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了五六分钟,确定屋子里没人才用钥匙把门打开。
里面漆黑一片,开开电灯,匀山环顾四周,房间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庆文的被子被摊开铺在床上。匀山看罢,会意地笑了。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两次,匀山还能嗅出一丝他们留在房间内混合着汗味的爱的气息。
尽管庆文与她们谈心、调情、亲热,但几乎不把其中任何一位留下来过夜。对此,他自己解释称害怕半夜醒来身边有人,那种感觉会使他害怕。匀山对这一说词其实并不认可,但他庆幸庆文没把那些女人留下来,否则自己就要在大晚上流落街头了。
匀山刷完牙,正洗脸时,庆文哼着“陪你去看流星雨”慢悠悠地回来了,他脸上带着满足后的得意笑容,手里拎着一罐黑啤酒。
“喏,给你。”
作为成全他爱情的回报,匀山已免费喝过三次。
“谢谢。”
匀山用毛巾把脸擦干,打开啤酒猛灌了一口。庆文在椅子上坐下,点燃一支烟;随手拿起挂在床头的镜子左照照右照照,甩甩头发感慨道,“真是美呆了,这张脸越看越帅!”
“是啊,难怪那么多女人喜欢你。”匀山酸溜溜地说,“假如我是个女人,也一定会爱你的。”
“我艹,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我说真的。”
“行啦!行啦。!”
匀山又喝了一口酒,接着问,“她回去啦?”
“嗯。”
“今天这女的挺漂亮,跟以前的大不相同。”
“是有点区别。”
“那你怎么不把她留下来?”
庆文盯着匀山问,“我留她做什么?”
“睡觉啊!或者那什么……”
意识到自己居然说出这种话,匀山立刻脸红起来。
庆文把镜子放回原处,熄灭烟蒂。
“我没那么贪,反正已经得到了,再睡也没什么意思。”
匀山又佩服又惊讶。坦率地讲,庆文在得到床上之爱后,坚决送走对方这种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做法普通男人是难以望其项背的。但有时候,匀山又觉得他这种做法似乎太冷酷了、没有人情味。可恰恰是这一点,让他把那些女人们吸引的无法自拔。
“她愿意回去?”
“管她愿不愿意,反正我不留。”
匀山握着快见底的啤酒罐子,在床边缓缓坐下,若有所思地说,“庆文,你觉不觉得如今的女人都很随意,是个男人就肯上床?”
“我艹,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庆文听出了匀山话中的讽刺意味,叫道,“什么叫随意,这是进步,懂不懂?你太落伍了,现如今是文明社会,大家都有情感需求;何况,女人也是人,想被呵护。没男朋友滋润,偶尔找陌生人慰藉一下不很正常吗?”
从高中时起,庆文就觉得对性保持贞洁这个观念很荒唐,认为那是封建思想的流毒,对人性认识的禁锢,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改变这一看法。
“不管女人怎么想,反正我是不能接受,”匀山自言自语地说,“跟一个自己甚至不熟悉的人上床,那和动物有什么分别。”
“话不能这么讲。性是人的本能,不管男人女人,是无法和自己的本能做斗争。总结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和价值判断,就看你怎么理解……”
“可是,如果女人滥交,不珍惜自己,又怎么能指望男人珍惜她呢?”
“你这么说就大错特错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满足自己跟男人珍不珍惜没有直接联系。人活着最重要的舒服,而不是压抑本性,明白吗?”
匀山懵懂地看着庆文,见他不明白,庆文继续解释道,“上床和恋爱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谈恋爱当然是找你喜欢的人,可上床就未必了,只要你愿意,跟谁都可以;何况,法律也没有规定只许谈恋爱的人才能做吧。”
“那倒没有。”
“就是嘛。人活在这世上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不能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享受那些美好的事,哪还有什么意思。”
“你说的没错。”
匀山点了点头。
“不过,人就是这么怪,都过了几千年,从古至今大家热衷的还是那点事;说到底,就是本性使然呀。”
“听你一席话,真胜读十年书。”
“哈哈,没那么夸张。等你有了女朋友,终究会明白爱情也不过是人生道路上的调味剂,迟早会淡;而压抑欲望完全是自我折磨。”
庆文这种坦率的论调,每次都能令匀山耳目一新。
“庆文,我再请教你一个问题?”匀山热切地说。
“什么问题?”
“假如以后我谈恋爱了,要不要把自己过去所有的经历全部坦白给对方呢?”
“别!你可千万别干这种蠢事!”
匀山一愣。
“呃?……”
“日本情爱大师渡边淳一曾说过,男人的幸福由秘密多少决定。如果一开始你什么都讲了,自己毫无保留,那么你对她而言就失去了探索的欲望。所以,只要她不问,你就别说,懂吗?”
“懂了。”
一下聊了这么多,匀山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他还想再探讨一些跟女性约会时聊天的技巧。然而,庆文早没了兴致,他连打两个哈欠,倒在床上,“哎呀,不聊了,今天到此为止,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哦,好,睡吧。”
匀山把空罐子放在桌上,钻进了被窝。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七点。起床后,吃早餐用了十分钟,七点半准时到达公交站台。匀山和庆文随即分开,他要去通州见客户,约好十点半签合同。
匀山独自挤上公交车,摇摇晃晃一个小时抵达公司楼下。在等电梯的时候,老板石远桥从大厦门口走进来,身后跟着妻子。
老板娘姓王名露,是石远桥的第二任妻子。今年满二十四岁,她一米六七高,身材火辣,线条分明,穿着黑色长裙,脚下是一双灰色高跟皮鞋,内侧有拉链。一副渐变式紫色墨镜架在鼻梁上,遮住了眼睛和眉毛,使她透出高不可攀的冷漠与傲气。
每次见到二人,匀山会不由地联想起动画片《葫芦兄弟》里的蛇精和蝎子精。
石远桥的前妻是个东北女人,四十多岁,性格豪爽,脾气急躁,一开口就像打开了喇叭;与王露的年轻娇嫩、曼妙身姿相比,她身材臃肿、皮肤蜡黄,属于典型的中年妇人。妻子哥哥在沈阳市区经营电器链锁批发生意,家境相当殷实。当年,石远桥开公司的启动资金有一半来源于妻子娘家,因此,在他们结婚后十五年,石远桥对妻子好到令朋友羡慕的地步。
就像普通人的婚姻那样,经过十五年漫长岁月,他对妻子的热情和感恩之心已经变淡;虽育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但石远桥内心无比痛苦;妻子过了四十五岁之后,就不让他碰自己,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却走不进彼此的世界。
出于担心,出于愧疚,他很少和妻子以外的女人暧昧;不像他朋友张敬波,瞒着妻子偷偷养了七个情人。石远桥只希望和妻子维持现状,继续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可他们那形同虚设的婚姻在王露出现后不可避免地走向尽头。
俗话说,“命中注定的姻缘躲不掉”。三年前,当白鹤一样高挑的王露出现在他面前时,石远桥突然意识到自己另一段人生被点燃了。即使是第一眼,他差点方寸大乱。她身上仿佛有种无形的引力,迫使他不管不顾一心想靠近她。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帮她弟弟在老家购置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后一个月的星期二,她终于献出了身体,并把后半生的幸福与命运交托给了这位可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
当时,王露二十一岁,大学刚毕业,是某房产中介公司的职员。石远桥比她大二十五岁,两人的邂逅是在一次晚宴上,王露当时的老板和石远桥应邀参加了“第十一届中国房地产广告表现形式与文化内涵研究交流会”。
晚宴上,声音甜蜜,长相纯真可爱的王露一下触动了他的心弦,只要跟她在一起,石远桥就觉得自己变年轻了。
“石总早!王总早!”
匀山连忙打招呼。
石远桥微微点了下头,老板娘则面无表情。
“十点钟你去趟华诚,把这份合同拿给张总,等他盖完章再带回来。”
石远桥说着递过来一个蓝色塑料封皮的文件夹。
“我吗?”
匀山不确定地看着老板。这是他第一次受差遣,以往都是由信任的老员工去办。
“对。”
回到办公室,匀山首先调整了今天的工作计划,接着又快速梳理一遍客户拜访名单,再把合同装进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出门时已经九点四十了。
华诚传媒在公主坟地铁站西边,靠近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坐公交大概需要四十分钟。
华诚传媒是石远桥朋友张敬波的公司。据杨庆文讲,十七年前,二人曾在同一家广告公司上班;钻了业务管理漏洞的空子,他们悄悄私吞了一笔三十万的广告费。均分之后,立即从老东家辞职,然后另立门户,又开了两家广告公司。经过十多年发展,如今二人各有所成,在海淀和朝阳分别购置了多处房产。
三年前,为了顺应行业新局面,两家公司又分别以传媒的形式更改了名称。
上午十一点,匀山到达华诚传媒。前台小妹告诉他张总人不在公司,不过已安排了人员来接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