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明自然知道不是,至少现在不是。
十多分钟前,他正好有事在总经理办公室,程总接到电话时,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自从和于文离婚,程总大部分时间都沉着张脸,让人看着就心生惧意,原本意气锋锐的面容,法令纹日渐明显,显得十分严肃,也显老了。
他低头盖上茶壶,对此不发表意见:“可能吧。”
总经理办公室。
关上门,程嘉音刚站定,程总就吃了炸药似的发脾气:“我说进了吗?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金色签字笔重重地砸在实木办公桌面,弹到她身上,掉落在地,停在脚边。
程嘉音低头看,浅米色外套上,一道黑色的笔痕从肋下划到腰上,十分突兀。
这么巧,程总也没想到,拧着眉头,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僵硬。
程嘉音弯腰将笔拾起来,向前一步,放在桌子边缘,主动打破凝滞,顺从地说:“下次知道了。”
听她这么乖巧,程总靠上真皮座椅,双手交叉,依旧没好气,怒气到底消了些。
“来干什么?”
“我欠债了,没钱还。”
“你不是很能耐吗?”程总讽刺道。
程嘉音低着头,不说话。
“欠了多少?”他伸手捞过笔,盖上笔帽,“别指望我帮你填,你……”
程嘉音随便报了个数。
“多少?”
啪嗒,笔从手中滑落,程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六百万。”
“六百万!”
程总胸膛剧烈起伏,抓起笔,抬手往……窗边扔了过去。
“我才停了几天卡?你就能欠下这么大的债?!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是不是?借钱奢侈很光荣是不是?!”
面对怒火,程嘉音保持沉默,等程总呼哧呼哧喘了会儿,才轻声说:“我没有奢侈。”
“我没有钱,也不想向朋友借,只能住八十一晚的小旅馆。”
“有天深夜,对门儿几个人吵架,声音很大,吵得我睡不着,我忍不住开门吼了句,就,就被勒索了。”
程嘉音叙述得很平静,只尾音抖了一下,程为先听得心惊肉跳,听到她被勒索,“腾”地从皮椅上站起,面色铁青道:“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
程嘉音露出后悔的神色:“我应该忍着的,那里鱼龙混杂,干什么的都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该忍着。”
“你,没事吧!”
话一出口,程总就有点后悔,他的语气太干巴巴,硬邦邦了,父女两人,一向针尖对麦芒,此时他心里担忧极了,嘴巴却不受控制。
“我没事……他们想要钱,知道我没有,就让我跟家里要,跟朋友借,不借就把我锁在臭烘烘的卫生间里……”
程嘉音声音轻轻发着抖,似乎又想起了被囚禁的可怕时光,程总的心也跟着颤来颤去,扶着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过了好一会儿。
极轻的吸鼻子的声音响起,程嘉音摇摇头,轻声说:“爸爸,我不想说,都过去了。”
这一声“爸爸”,听得程总一颗心都像泡在酸水里,又酸又胀,面色紧绷,咬着牙没开口。
她有几分像他,这么几年,硬着脑袋,从来不服软,一直“程总”、“程总”地叫。
这一次,真在外面吃亏了。
但他不敢深入问,他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一想到这事儿是因着自己,他就喘不上来气,心脏被铁爪钳住一般,揪痛不已。
好半天,程总才松了牙关,他扶着桌子坐下,有气无力地问:“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程嘉音没吭声。
程总沉默片刻,又问:“最后谁帮的忙?”
“付妍。”
程嘉音将好朋友搬出来:“我大学室友,家在水平市,正好零花钱还有剩。”
姓付,水平市……程总大概了解是哪家,嗯了声:“明天把钱还了。”
“好。”
程嘉音松了口气。
顿了顿,程总又说:“找时间把人请到家里吃顿饭,好好谢谢人家。”
“这个……”程嘉音面露难色,“恐怕有点困难。”
程总不解:“怎么了?”
“付妍她,不太喜欢方敏。”
不待程总有所反应,程嘉音又扭着衣角,把原因揽到自己身上:“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是上次那事儿……”
“前不久我和她一起逛街喝咖啡,路上有个男的上来搭讪,烫个白头发,吊儿郎当的,我们俩理都没理。”
“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付妍长得漂亮,这种事儿司空见惯。她自己也烦的很,长得好看也不是她的错,却经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骚扰。”
“但就那么刚刚好,这事儿被方敏看见了,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就……”
她没说方敏怎么了,停顿了下,无奈地说:“然后付妍就恼了,说方敏这人,有病得治。”
“其实说句实话……”
程嘉音小心翼翼地瞄了下程总,轻哼一声,为好友打抱不平:“我觉得阿妍说得没错。明明我们表现得那么明显,她还能误会,就算脑子没病,眼神儿也有点问题。”
白头发,吊儿郎当……
程总很快就想起来是什么事儿。
那天方敏给他打电话,说路上看见程嘉音和一个混子似的小年轻在一处,她有点担心她被人骗了……
他当时就恼了。
原来,事实是这样?
程总有些不舒服。
付妍漂亮,她女儿不漂亮?他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不少没脸没皮、纠缠不休的女人。她女儿比他出众得多,也不知道被那些臭苍蝇骚扰了多少回!
什么人都敢来搭讪!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方敏也是,活了几十年,脸色都不会看吗?什么叫在一处?懒得搭理烦不胜烦,也叫在一处?!
程总憋着一口气问:“电话里怎么不说清楚?”
程嘉音苦涩地说:“你没问一句。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样的人。你不相信我,我不想解释。”
“……”
程总面色有些不自然地揭过:“那咱们就出去吃。”
“这个……恐怕也不行。那天您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刚好听到了。”
程总怎么听不出她隐含的意思?她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那个付妍,也不喜欢他,不想和他同桌吃饭!
被一个黄毛丫头讨厌,还是女儿的好朋友,这种感觉不太好。
程总有气没处撒,声音闷闷的:“那你自己看着办。”
“好。”
想听程总道歉,那真的太难了,程嘉音很早的时候就知道。
那时候妈妈经常跟她吐槽,说她爸这个人,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硬,把人惹生气了,嘿,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我错了”,可把她气得够呛。
“呼…呼…”
中央空调吹出暖风,发出微弱的噪音,办公室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父女俩之间经常没说几句话就吵起来,现在不吵了,却又到了经常陷入沉默的尴尬境地。
程嘉音说:“那……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嘉嘉——”
刚转身,程总又叫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