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被反绑在两根木桩上,周围光线昏暗,只燃着几盏烛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吸入的空气比江南更加更加潮湿,隐约中带着点霉味。
在江南生活多年的吴怀安,立刻便判断出来,他们应该身处南方某处的地下密室中。
如此密闭幽暗之处,已经足够他们无限想象,自己吓自己了。
还没有等吴怀安开口询问身旁的裴阳舒,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了。
“求你们,别打了,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鞭子抽开皮肉的声音,以及凄厉的求饶声,毫无防备的闯入他们耳中,听得他们一阵心惊肉跳,额角冒汗。
吴怀安到底还是沉得住气些,他在江南称王称霸多年,敢这么将他绑来的算是头一遭,但他心中并不如何慌乱。
他乃是陛下亲封的江南布政使,朝廷命官,站在大齐权力顶端的几人之一,就算是京都的皇子来了,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冷静下来后,他开始仔细观察周遭的环境,凝神细听那人的惨叫声,只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抬起头目光转到了正前方,这才发现一男一女正襟危坐,表情冷漠肃杀,眼底若有似无地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吴怀安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迟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心中暗骂自己竟然被两个小毛孩吓得乱了分寸,稳了稳心神,厉声喝道。
“大胆刁民,你们可知本使的身份?还不快快将本使松绑,兴许还能饶你们不死……”
吴怀安尽力地释放着自己的官威,反观一旁的裴阳舒,脸上的神色如同变脸般,惊讶、恍然、愤怒、恐惧一一从他脸上略过。
他认出了萧文君!
在京都做官的,没有人敢不认识萧文君这个煞神的,就连勋贵世家的老爷公子,见着她都绕着道走,甚至位高权重的端亲王也忌惮她三分。
毕竟她能一己之力挫败了宇文毓的逼宫,硬闯令人闻风丧胆的拱卫司如入无人之境,这一桩桩、一件件,整个大齐也找不到第二人有这份胆气和魄力。
正当京都那些曾被萧文君压着揍的官员们,一改压抑沉默,终于能扬眉吐气,弹冠相庆,庆祝萧文君离京时,没承想她却是秘密地来了江南。
认出了萧文君,她身旁风华绝代的男子,自然就是王家的王九渊!
“是你?萧文君!”裴阳舒艰涩开口询问。
裴阳舒的声音微弱,却让吴怀安源源不断地发挥、戛然而止!
他一脸错愕地看向萧文君两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对雌雄双煞怎么来了江南?
吴怀安虽远在江南,京都的风吹草动肯定也会传到他的耳中,况且萧文君的名号早就传遍官场。
品阶不高的官宦看到的只是她行事鲁莽、不计后果,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才能一眼看到实质,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计算过的,走得十分沉稳,在京城鱼龙混杂的地界上游刃有余。
可以说,大齐开国立朝三百余年,也只出现过萧文君这一个妖孽。
想到此处,吴怀安的心直沉下去,萧文君每次行事看上去捅破了天,实际上到最后都能被她圆回来,今日自己被她虏来,难保不会有性命之虞,他当真猜不到她能做到何种地步。
但不管如何,自己绝不能先乱了阵脚,强打起精神镇定道:“萧文君?你可知绑架朝廷命官,可是要杀头的!”
王九渊将他刚才的神色尽收眼底,站起身来,一双犀利的眸子盯着他,居高临下地问道:“那你告诉我,克扣赈灾粮食,私自降低赈灾标准,视百姓性命如草芥,又该当何罪?”
王九渊说到最后,眼底一片猩红,江南的父母官如此冷漠自私,不为民着想,到了此等艰难时刻,想的还是如何多捞一笔银子,此举无疑动摇了民生根本!
这才是国家的蛀虫!
“此事,本使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有王公子所说的情况,本使决不轻饶!”吴怀安忙将自己摘干净,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绝不徇私的形象。
“江南行省如今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基建毁于一旦,陛下下发的赈灾政策,你又推行了几分?”王九渊继续追问。
“王公子你莫要得寸进尺,王阁老已经请辞,你是以什么身份,插手江南行省的政务?本使作为一省之长,绝不容许你们胡作非为!”吴怀安不愧在官场沉浮多年,身处劣势还能反将一军。
萧文君最不喜的便是官场老油条的逢场作戏,见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也懒得和他周旋,直奔主题。
“皖州临近江南有一湖,名为太湖,其中有一湖心。太湖县周边,表面上是良民,实则水贼流寇,穿上军服便是军队,脱下便是百姓。”
萧文君声音清冷,没有起伏,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陈叙一段再正常不过的事实。而听在吴怀安耳里,却如一声声惊雷炸响,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顺着额角直淌下来。
温热潮湿的密室里,他偏体生寒。
萧文君没打算就此放过他,继续道:“而这批水贼此番也是受灾严重,于是便看上了这批赈灾的粮食,布政使大人,你说我说的对吗?”
“真,真有此事?郡主,你将本使放了,明日本使就带兵剿匪!竟敢打我江南赈灾粮的主意!”吴怀安言语开始慌乱起来,底气明显有些不足。
说起此事,他也是有苦难言,自从朝廷下拨的赈灾粮丢失,百姓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江南行省便乱了好一阵,他为平息动乱,迫不得已夸下海口,说江南粮仓充裕,不必惊慌。
私底下他只能想办法购粮,他不是没有想过等朝廷的第二批粮食过来,但百姓们等不了,一旦发生暴乱,皇帝第一个不放过的便是自己。
正当他急得团团转时,有人主动上门,且粮价只按正常的四成交易,不过要签长期合同。他惶急、贪婪之下,也没有细查,便允了。
后来才知道这批粮食来路有问题,想要抽身已是不可以,他已经被架在半空中,进退不得,一则江南确实缺粮,二则,对方留了一手,拿到了他哄抬粮价,中饱私囊的把柄。
萧文君淡淡扫了一眼冷汗涔涔的吴怀安,继续揭开令他胆战心惊地事实,“不过这批赈灾粮已在皖州境内洗白,同五皇子购买的粮食一同,源源不断流入江南地界,想必布政使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见吴怀安沉默不语,裴阳舒一脸震惊:“老师,萧文君所言都是真的吗?”
一席话说完,场面陷入死寂。
“老夫不知你是从何得到这些流言,但皖州粮队被劫一事,与本使无关!自从江南发生水患,本使从未敢懈怠,即使朝廷没有粮食接济,本使也是想方设法购得粮食,这才让百姓们有一碗粥喝。”
“本使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虏来,又极尽羞辱,当真要将大齐国法踩在脚下吗?”
这一番慷慨陈词,旁边裴阳舒很为之动容,甚至心生愧疚,刚才自己不该怀疑老师的。
啪啪啪!
萧文君鼓掌,嘴角勾起嘲讽,“我这人不喜欢说废话,布政使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