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们还在那条半嵌入山体的青铜管道中,并没有顺着管道半游半划地钻出那个我们曾休憩过的大岩石底下的深潭。
而是被另一群鱼堵住了,苏万仍然昏迷不醒,趴在我背上。
我们和那群鱼缠斗,鱼的利齿划破了捆绑苏万的绳索,在我转身的动作间,苏万被甩了出去,余光中,他被一条鱼长满尖刺大牙的血盆大口吞噬,囫囵吞枣一般地吞噬,我甚至能听到苏万的躯体滑过鱼的食道所发出的细微吞咽声。
我疯了一般地拿着自己的匕首冲向那条鱼,横冲直撞,那一刻,似乎再多的鱼也拦不住我。
那条鱼最终被我开膛破肚,腥臭的血水流入管道的清水中,散发出更浓烈的臭味。
苏万的躯体被我从鱼的肚子里刨了出来,不是冰冷的,反而有些热烘烘的,但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看上去与平日无二的躯体,好像只是多了些黏黏糊糊的鱼的胃酸。
我洗净苏万身上的黏液,依旧背着他前进,走尽管道,水越来越深,我们最终游进了一个深潭,他们拼命地往上游,而我却自然地往下沉,沉到潭底,呼吸开始不畅,我开始觉得有些痛苦,嘴里也好像在吐泡泡一般,咕噜咕噜的。
最后,我深深地喘息着,身子一抖,一睁眼,刺眼的光线晃了我的眼。
我醒了。
但那种窒息感还在,低头一看,苏万正像个八爪鱼一样地紧紧地缠着我的四肢,我抬手拍了拍他睡得有些迷糊的脸说,“醒醒,万万,太阳都晒屁股了。”
苏万哼唧一声,没有理会我,我继而又说,“谋杀亲夫了,万万,你再不松手就要当寡夫了。”
苏万眯眼半睁,一巴掌呼过来,拍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说,“谁是亲夫?谁是寡夫?胡说八道什么呢?大早上的。”
说着,从我身上滚下去,滚到床沿边儿,倒头又睡。
我捂着脸一脸委屈,凑过去腻歪他,拿手顺着脊椎往下滑,滑到尾椎骨后,更往深处去探他的后穴,还有些湿润润,软乎乎的,好似上半夜的情事才发生过一般。
我这么一滑,像是触到苏万的某个机关一样,他弹跳着转过身来,拿手搂着我的脖子,略带着些撒娇的味道忸怩地说道,“还疼呢,咱也不能纵欲过度不是?我可不想得痔疮。”
我给了他一个脑嘣儿说,“想什么呢?我是看看有没有受伤,还是要擦点药吧。”
说着,去拿柜子里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把人翻了个个儿,不顾苏万的吱哇乱叫,给他上着药。
“别乱动,你自己说的不想得痔疮的,那就得好好护理。”
“还有,昨晚上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去医院检查。”
苏万把脸埋在枕头里,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耳朵尖儿都红着,发着气音回我的话。
我看着就想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屁股,说道,“那可是你哭着喊着说要去医院的,可不是我逼你的哦。”
苏万把脸埋得更深了,似乎是想拿枕头给自己闷死。我把他捞起来,然后十分清晰地听到了他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饥肠辘辘的声音。
我玩笑着说,“豁哟,这么快就有小娃儿叫声了,看来我还是很行的。”
“狗屁,那是老子肚子饿了,我可没那功能,还不滚去给爷拿吃的。”
苏万半笑半怒地说着,随后转了个身,拿被子裹住身子,一脚把我踹下床去。
我踉跄地滚在地板上,不疼,有一层地毯,随即爬了起来,笑呵呵地穿了衣服,去厨房看看午饭好了没。
我端着午餐路过院子的时候,就看见苏万穿着一套休闲运动服坐在垫了棉花坐垫的石凳子上发呆。
我走过去,把盘子里的小菜一碟一碟地放在石桌上,还说了一句,“先生,您慢用。”
俨然一副服务员的态度。
苏万抬眼看我,笑嘻嘻地说,“鸭梨,你这服务员演得得心应手啊。快快快,开吃,我快饿死了。”
苏万端着碗,拿着筷子,一顿狼吞虎咽,像是好几天没吃过饭的饿狼一样。
“诶,万万,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呢!”
“你还说,你就是虐待我了,我都说了,下次再战,你非不听,非要我哭着喊着,答应去医院你才停,你就是个混蛋。”
我又是一笑,往他碗里夹着菜,说道,“万万,你这就不讲道理了,你是先撩拨我,我可是被动的。”
苏万翻了个白眼给我,没再说话,三两口刨完碗里的米粒,打了个饱嗝无所谓地说,“没有嗅觉就是不好,吃饭都不香了。”
我看了他一眼,不大高兴他这种无所谓的样子,把人捞起来,抗在肩上就要往大门口走。
“放我下来,我知道,我会去医院的,鸭梨,你别像个土匪一样,好不好。”
我没说话,只是往前走着,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了,宛如进自己家门一样自由的杨好。
“你们这是……”
苏万听见杨好的声音,像条活蹦乱跳的鱼一样,控制不住地弹动起来,边动边说,“放我下来,鸭梨,放我下来……”
我掐了把他的屁股,他才安静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说,“给我留点面子嘛,我真会去医院的。”
苏万这么说着,我才在杨好戏谑的眼神中,把他放了下来,对杨好问道,“杨子,什么事?”
“好事。我替苏万约了一个知名的耳鼻喉科教授,是通过霍道夫的关系寻来的,你们要去看看吗?”
听罢,我第一个点头答应下来,再三确定了预约时间之后,第二天一清早,我和苏万两人便去某某医院拜访了杨好所介绍的那位教授。
教授大概五六十岁上下,满头白发,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精气神十分足。
我简单地说明了来意,教授便带着苏万去做了一系列的CT检查。
他抬了抬眼镜,拿着CT报告单,对我们说,“苏同学是学医的,应该看得懂一些,我们做了一个颅内CT,并没有发现脑膜瘤、转移瘤或前颅凹动脉或额叶的浸润性肿瘤的存在,那么苏同学的嗅觉失灵现象就不太可能是肿瘤压迫嗅球和嗅束,导致嗅觉损害。”
“也并没有发现颅脑外伤,筛板的嗅神经嗅丝没有撕裂痕迹,嗅球也没有挫伤痕迹。”
“那么,更有可能的还是鼻黏膜、嗅球、嗅丝神经病变引起嗅觉功能下降或丧失。”
“但这份嗅神经核磁报告单上,并没有什么神经走位和经过地方的缺失,这就很令人费解……”
教授再次托了托眼镜框,灰白的眉皱成一团,盯着那几份报告单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苏万余光瞥了我一眼,伸手搓了搓鼻头说,“教授,学生有思考过自己的病情,身体几乎没有任何不适,并且嗅觉损伤逐渐严重,是在意识模糊之后,有理由判断,这是一种嗅觉疲劳。频繁的意识混沌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嗅觉神经正常的传递工作,从而造成嗅觉神经的疲劳,无法再产生神经兴奋,也因此,嗅觉逐渐失灵。”
教授听完苏万的这一番说辞,默然的神色顿时再次有了精神,连声答道,“有这个可能,有这个可能……”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总觉得这个什么教授不怎么靠谱,哪有让病人分析自己的病情的。
正想着,苏万又说,“如果是嗅觉疲劳造成的嗅觉失灵,治疗方案……”
苏万循循善诱,教授这时才从那堆报告单中抬起头来,对我们慢悠悠地说道,“如果真的是嗅觉疲劳所导致的嗅觉失灵的话,要想完全恢复嗅觉,就有得磨了。主要得是对症下药,刚苏同学有说到意识模糊,意识混沌,不知是何种原因导致的呢?”
教授询问道,我和苏万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教授明显感觉到了我们的有意隐瞒,随即又说道,“因外间气味或环境所刺激而产生的嗅觉疲劳,最好也最简单的治疗方案是多运动,刺激神经兴奋,有些时候心理疾病也是有可能造成神经嗅觉障碍。好了,既然苏同学不是因为什么神经肿瘤病变而导致的嗅觉失灵,那么,我这个老头子能发挥的作用也就微乎其微了。你们回去吧。”
老教授说了一大通,我愣是没搞懂,怎么就不起作用了?他怕不是个庸医吧。我内心腹诽着,火气也开始大起来,还没等我有什么举动,苏万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我跟在苏万身后,莫名其妙的有些中计的感觉。
随即,我甩开苏万的手,问他,“你是不是早就搞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了?”
苏万没有说话。
“你瞒着我,你又瞒着我,演这么一通就是为了给我看,好让我安心是不是?”
苏万依旧没有说话。
“苏万,说话。告诉我,是不是你好不了了?”
苏万镇定自若,稳如老狗。
“你他妈哑巴了?我不懂什么嗅觉神经不神经的,但我还不懂你吗?以前就这样,但凡想要藏起来的东西,只要你不想说,就绝对没人猜得到,不管是老爸的录音带还是独自探石山的决心,你总是这样,我他妈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我暴怒无比,粗暴地拽着苏万走向医院外的一个阴暗无人的死胡同里,攥拳使出九成九的力气要去砸邦邦硬的砖墙。
苏万接下了我这一招,示弱地说道,“鸭梨,你要打就打我好了,要是砸到墙上,手会受不了的。”
我看着苏万,牙磨得咯咯直响,“你以为我不想打你吗?我那是不想家暴。”
随后,泄愤似的,一口咬在苏万的肩头,直咬得渗出血来,才平复了些心情,松了口。
“疼吗?”
我看着他白皙肩头的那一圈血牙印问苏万。
苏万摇了摇头说,“不疼。”
小白花一样的眼光甩到我跟前,温顺、纯良、柔软……几乎一切美好的词汇都能安在那样的眼光之上。
但我不买账,我宁愿他跌入谷底,沾染尘埃。
“不疼?”
我剜了他一眼,又去咬他的唇,直咬得发红发肿。
苏万粗鲁地推开我,双手捂着嘴,惊恐地看着我。
“不能,不能再咬了,嘴皮子都破了。”
苏万支支吾吾,还带着颤音,大抵是真被咬疼了。
我凑近,他后退,直退到退无可退。
“别动。”
苏万依言站定,心如死灰。
但我也只去抱他,把脑袋埋进他颈窝,翁翁地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万好似被我给问懵了,愣了半晌,才开了口。
“因为我太在乎你了,我不想你分心,我不想成为黎簇的软肋。”
“我苏万有手有脚有本事,怎么样都可以过得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尤其是来自黎簇的保护。”
我伸手把人箍得更紧,他的腰肢纤细,细得让人心疼。
“是我想保护苏万,是我需要苏万,与苏万无关。”
空巷寂静,衬得我的声音格外清晰,我看不见苏万的神情,但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的双手游离,直至我的肩胛,扣住我的肩膀。
他抱得人太紧,咬字也咬得太紧。
“可是,可是有了软肋的黎簇就不是黎簇了,就不是那个情感淡漠的黎簇了。就不是那个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黎簇了。”
“就好像……好像ooc了一样。”
苏万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动,我急忙打断他。
“刻板印象,苏万,你不能刻板印象啊。”
“我可以是高中时期的黎簇,也可以是沙海时期的黎簇,人都是多面性的,我根本不介意有什么软肋不软肋的,那都万万你没事干臆想出来的我。”
“我就是我,黎簇就是黎簇,什么ooc不ooc的,要你这么说,我们现在这样是以前的黎簇会干出来的事?那不是也ooc了吗?”
苏万思索,苏万沉默,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的情绪极其不稳定,我想,这大概就是费洛蒙的副作用。
我断不能再刺激他,“所以,万万,咱不去医院了,咱先回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