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主观意愿地想去偷听俩人的对话,实在是他们太不懂得掩饰。
俩人挤在一堆唧唧哝哝,好似老鼠,从我的视角去看苏万,他的微表情倒是没有多大的破绽,只是才缓过气来的一张病态的脸,令人没来由的担忧。
我内心唾弃自己这种上赶着操心的毛病,身体却很自觉的踱着步子靠近。
俩人平时很警惕,这时候却丝毫没有体现出来,大概是苏天和胡大壮起身四处查看的动作,完全掩盖了我的脚步声,以至于我到近前,也没能发现。
苏万说话的语气平常太过,我甚至不能听出情绪,这让我很是震惊,震惊之余更多的倒是恐惧。
或许,他是有所改变的。
至于他的改变是不是我能接受的,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人有些时候稀里糊涂地活着,会比聪明一世好很多。
有些时候,我也是想装傻的,但我周边的人啊鬼啊,总不如我所愿。总是拿着尖刀利刃逼着我清醒。
我从未想过苏万也会成为这些人的其中之一。
我是真的信任他。
但互相信任的前提还是得开诚布公。
苏万总是要在我的雷点上瞎蹦跶,上一次是我的误解,那这一次恐怕真是铁板钉钉。
我宁愿当初他为了黑瞎子来骗我的药方,纯纯的恶意,也好比这善意的谎言伤人至深。
原因无二,身份的转变会令人生出额外的占有欲,好似枯骨开出曼陀罗。
爱意会令人生出新的骨血,恨意照样能做到。
“苏万,你是不是真拿我当傻子。”
我看了一眼苏天,“连她一个刚见过两三面的小姑娘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苏天被点名,颇有些诚惶诚恐地摇着脑袋否定道,“这可不是苏学长主动告诉我的,是我自己发现的。”
苏天说完,自觉语误,闭了嘴,拔腿四处望风。
我听着,顿时心口升腾出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强压着怒气再次看向苏万,抬手准备去拉苏万的手,没想到苏万反应过激,抱着头就说,“鸭梨,打人不打脸。”
我看着苏万的动作莫名其妙,有些想笑,憋着的那口怒气也因此随着我的笑声消散,我不禁想,这算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打他了,搞得我经常家暴一样。
大概是听到我的笑声,苏万有些放松了警惕,把手放了下来,我抬手对着他的额头就是一个脑蹦儿。
“哦~疼。”
苏万揉着额头低声喃喃着。
“我看还不够疼。”
我又是一抬手,苏万瘪嘴,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我,倒是没挡了,我看着他那个样子也就没脾气了,杨好这时开口劝道,“黎簇啊,这……这也不是啥大问题,咱先从这里出去,出去之后你们爱咋折腾都行。”
“行。不过,家务事总得让我先处理处理吧。”
我给杨好使眼色,杨好会意,吆喝着假装四处望风的两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鸭梨,咱,咱不兴家暴,不兴。”
大概是看着我大刀阔斧的动作,苏万有些慌了,边往后退,边举手示意投降。
“是,是不兴家暴,但我是真憋不住想抽你。”
苏万见还有转圜的余地,软了些脾气,去拉我的手,面上也笑嘻嘻的,人几乎要挂在我身上地撒娇道,“别,你别抽我,这事是我的错,我认错嘛,我保证,我保证绝不再有下次。”
“你的保证靠谱吗?”
“靠谱,绝对比咱高中时忽悠班主任的手写保证书靠一百倍的谱。”
苏万神情肃穆,眼神光亮晶晶的,要我想拒绝都难。
“那我信你。”
无声胜有声,苏万的神色有那么一瞬地闪动,他伸手来抱我,好像是跨越了许久的拥抱一般。
他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地崩塌,我喜欢看人情绪崩塌,不妨碍我心疼苏万的崩塌。
我把手扣住他的后脑勺,轻轻地抚摸着他细软的短发,在他耳畔嚅嗫道。
“其实,我不需要你的保证,我信你,只要是你我就相信。”但若是你铁了心骗我,我也拦不住,毕竟人心不古,鬼神无用,不说会甘之如饴,唯有含恨而终。
我还有大半段的话没说,我不敢说,我怕我控制不住情绪的汹涌,我怕我失去理智,陷入情感漩涡。
忌冲动。
我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明确。
“我苏万不拜神也不拜鬼,没有天地可鉴,只有一颗心可鉴,整个人可鉴,我苏万爱惨了黎簇,没有一丝虚假。”
苏万嗡嗡的声音传来,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抽动。
“我恨死那些人背地里称呼你为下一个吴邪,我恨死你说过的那句,我是一个危险的男人,我甚至恨自己太软弱,没法打碎我们之间那堵透明的墙,有些时候我还会想,什么老九门,什么新九门,什么狗屁的堂口,什么狗屁的七爷八爷,我要是能通通扔掉不要就好了,但我不能扔掉,我要是也扔掉了,就没法陪着你并肩了。”
苏万说着,情绪激动地抓着我的衣领不放,甚至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我知道他是哭了,即使他的声音没有颤抖,即使他的语气听着很是平静,我也知道他很难过,很伤心,似乎艰难前行的不止杨好,更不止我,苏万也是一脚一个血脚印地前进着。
我伸手去掰苏万的脸,用了力气把他还没在我衣服上蹭干泪痕的脸掰了起来,双手小心地捧着,用大拇指去擦他还有些红的眼角,抵着他的额头说,“如果苏万想,我们可以什么都不要。”
我这么说,肉眼可见地能瞧见苏万眼里的颤抖,但他只是咬了咬嘴唇说,“鸭梨,你不需要迁就我的想法。”
“万万,也不需要迁就我。”
“不,我不是迁就鸭梨,我是心甘情愿,就算打碎了骨头重新拼出一个苏万来,我也不希望鸭梨独自面对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道路。”
“我生来就在罗马,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的起点比鸭梨比好哥都要前进好多好多步,总有人说我没有什么理由踏足这个圈子,甚至压根不需要踏足,而鸭梨和好哥都是被逼迫着踏足,如果我也往前迈一步,大概我们也就算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可是我发现还是不一样,没有什么绝对的平等。
既然如此,不平等就不平等吧,至少我可以更近一步地走到鸭梨的面前,而不是被鸭梨扔在快递堆里,沙海下的管道里,甚至后来被扔在对立面。好哥的感受也就是我的感受,真的会很难过。鸭梨。”
苏万再一次控制不住地哭起来,热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在我的手掌里,热乎乎的。
我的心再次被搅乱,完全承受不住苏万的眼泪,他的眼泪让我无法遏制地心疼。
我开始手忙脚乱,去擦他的眼泪,抱着他像是抚摸小动物的背脊一样给他顺毛。
虽然,我搞不懂为什么明明上一秒还是我生气的主场,下一秒会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所以,鸭梨,你还有爱你的人,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把自己锁起来好不好。”
苏万又说,我才明白了一点,苏万是怕我成为一个无情无感的人,那样的黎簇也就不再是黎簇了,他想要守护完完整整的黎簇。
“真是傻,早在万万出现在老旧的黎家的时候,我就不可能再披着那张冷酷的面具活着了。有血有肉又无厘头才是黎簇啊。”
苏万一听,笑得冒了个鼻涕泡,连忙挡住不让看,直说,“丢死人了,哭成这样。”
“谁都有权利哭,哭泣是一种极好的情绪发泄。”
我假装深沉地说。
“那鸭梨也哭一个看看?”
“哪能说哭就哭,又不是演戏的。”
“鸭梨,你还提那岔呢?”
“没提,就是比喻而已。”
说着,苏万收拾好了情绪,两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朝着杨好三人处走去。
杨好正忙着观察红铜巨门上的机关锁,压根不屑一顾我和苏万的小打小闹。
我们刚走到他们身后,杨好已经拿那青铜盘蛇打开了红铜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