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黑暗将一切吞噬,不论是声音还是生命。
狭窄的斜坡墓道里,唯有一束光亮着,是苏万拿着手电筒,靠在沙土造就的墙壁上,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出神。
我不知道他为何停在那里不走,抬脚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寂静的墓道里致使脚步声出奇地响亮,他拿起手电朝我这照了一圈,定睛看了我一眼,我才明白,他是在等我,好像预判了来人一定会是我一样。
我加快步伐,三两步小跑到他的面前,彼此默契地抬手碰了个拳,没有再多余地交谈些什么,借着彼此的光,相携前行。
而杨好,手里攥着羊皮地图,肩上压着些无名的重担,朝着光明的方向前进。
他其实才是游戏胜利者,但却不得不露出地面去,把一些讯息传达出去,不仅仅是为了王胖子手里的强碱装备,更是有必要借此稳定一些局面。
王胖子筹集如此的装备和人马,如何也不可能不动声色地躲过解家与霍家的眼线,更有一种可能性是,来的人马里大抵也逃不过有解霍两家的人。再说杨好本就跟在霍道夫手下,且深得其信任,这是道上人有目共睹的。若是霍道夫的人借此横插一杠,想必谁都高兴不了,难免出现人心涣散,各怀鬼胎的情况。
只有杨好亲自出面,让霍道夫的人没有理由借题发挥,解除些人马混杂中的不和可能性。
这也是苏万早早便想到了的,但却不能明说,以免杨好再次感受到抛在一边的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想通,才是最有利的情况。
这些是我在当时揣摩出来的门道,实际上,苏万还有一些私心,这是我不得而知的,而他的另一部分私心,我却在后来看出些端倪,也就是杨好和霍道夫的一些扭捏,当然那也是后话。
我和苏万赶回小太阳墓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往外逃的阿蓝,他的脸上全是慌张与恐惧,甚至身上的衣服能明显看出腐蚀烧灼的痕迹。
“阿蓝?你一个人?”
“太可怕了,那个巨大的虫,阿胜死了,被那怪物喷出的液体融化了,太可怕了,几乎是血肉模糊的。”
阿蓝说着,几乎是有些精神失常地飞奔而去。
“真是世态炎凉,阿蓝竟然一个人跑了。”
苏万叹着气说道,随后将手电反扣在裤腿上,放慢了脚步往前探去,还没走几步,那巨大扭动的声音传来,如轰雷一般震耳,我拿起手电向着声音来源看去,果真那庞然大物就在甬道的尽头,它深处黑暗之地,难免有些畏光,对着刺眼的狼牙手电光,一时间没做出什么进一步的反应,反倒是我,看准这岔的漏洞,伸手拂过苏万的腰际,摸出那把可远程射击的比利时FN57N手枪,扣动扳机,“嘣”地一声,在沙虫中枪的同时,拉着苏万猫进了最近的墓室之中,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苏万趁此时迅速套上那件特制的防护服,在包里掏出炸药,对我说,“我这一炸,势必会引来更多的沙虫,这里还有一把伞,必要之时可派上用场。”
苏万把伞交托于我,势必要适时地带着炸药一冲而出,我低眉看他,咬着牙,凝听着那蛆滚蛆滚地爬动之声,渐近了,近了,就在此时从他怀里顺走炸药,瞅了一眼那虫的方位,以最快的速度踏着砾石,一跃而起,待那虫开口喷射溶液之时,开伞遮挡,伞面溶解,我瞧见可乘之机,又是奋力飞奔几步,把炸药用力一扔,投进了嘴里,而我也顺势失重摔在地上,却也不忘去摸口袋里的开关,随着按开关的声音,“砰”地一声,横肉四溅,苏万就在此时扑了上来,牢牢地把自己裹在他的身躯之下,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苏万,你干什么?”
我急忙地把他从我背上翻下来,检查了一番,背上什么伤也没有,唯有毫无防护的手背,被腐蚀了点点轻微的痕迹,值得庆幸的是,受过伤的那只手,只是绷带被溶液融了几点口子,没有如何侵入伤口。
“还我干什么,黎簇,你他妈就是有病,你他妈就是疯了。”
苏万从恐慌中恢复神智,几乎破口大骂,却还是没能骂出口,强忍着后怕之余,无法自控的哽咽,语气越来越弱地吼叫着。
“我……万子……看来那死亡沙虫虚有其名,还说能有多厉害,还不是这么轻易就……还眼睛喷射不明能量流,我连眼睛都没看见在哪……万子,我只是不想你再涉险……”
我自觉我这番结合搞笑与真挚情感的说辞,没有什么缺点,苏万却是瞪了我一眼,没什么表示,抬头望了会儿天花板,恢复正常些后说,“炸药带得不多,要谨慎使用,最好是能一网打尽。”
苏万正交代着,躲在前一个墓室里的山圈一行人走了出来。死了一个阿胜,跑了一个阿蓝,一行六人,如今只剩四人,还有一人重伤,等死般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你们回来了?”
“是。可以算是来救你们的。”
苏万毫不避讳地说。
“你的衣服好奇特,为何那怪物死后,体内的溶液四溅,落在你衣服上却没什么反应?”
苏万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反倒是我,表现出了些敌意,很不客气地说道,“这与你们无关,如果想要活着离开,就听我们的。”
“好,听你们的。”
山圈出乎意料地姿态放得很低,甚至有些谄媚,似乎一点也不担忧阿蓝,更不见有一丝的愤怒或者哀伤。
“苏小哥,哦不,苏爷,黎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啊,不知道,大概只有一字计之诀,等。”
“等什么?”
“等人来救援啊,不然等什么?”
苏万一边绕着溅在地上的溶液走,一边十分随意地说着。
山圈这边肉眼可见地嘴角抽搐着,似乎是在恐惧,似乎又是在控诉苏万的无能与没骨气。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回小太阳墓。”
“什么?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那些沙虫的目标不是小太阳墓吗?”
山圈这时又是一个吃了瘪的样子,停了脚步,似乎随时准备撒腿就跑。
“麻烦你们不要这么恐惧,我不会让你们当炮灰的,放心。但如果我不这样做,逃了出去,把洞给封上,就能确保万无一失?若是让这些可怖的东西逃了出去,可真就成了祸害了。还不如趁早解决,当然,我也不是冒进之人,如果能在沙虫聚集之时,等到增援自然最好,如果我的运气不好,山人也自有妙计。”
“你们可以不跟着我们,但若是不幸遇上沙虫,那便只能自求多福。”
山圈听着,愣了一下,大概是做了好一番的心理建设,才又跟着苏万往前走,没多久便又回到小太阳墓,最前排的木桩被腐蚀得不成样子,阿胜辨不清样貌的尸体,还一滩烂泥地摆在原地。
苏万径直地走向“楼兰美女”,最内圈的木桩似乎毫无损伤。
“万子,你是想找什么吗?”
苏万站在木桩子上,仔细地查看女尸,我跟上前去,在他耳边吐气。
“嗯……差不多,原本还没有什么苗头,但一进来,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想要确认一下。”
苏万拿着手电四处晃悠,晃过了摆在墙角东头的木质或石质人像,又瞄了一圈木质的盆、碗、杯、兽角、锯齿形刻木等随葬品,最后目光停留在墓室东面壁墙上绘有的线条流畅的壁画之上,似乎那上面画的圆滚滚的物种有点眼熟。
苏万踩着木桩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站在木桩上,居高临下地瞧,瞧了一会儿又蹲了下来。
“鸭梨,你看……这上面画的是不是就是那沙虫?”
“确实。那这画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这位美女饲养了这些虫?”
“差不离,你看这壁画上的女人头戴羽翎,衣着算得上繁复,看上去是个有身份的人,她在喂养,或者说豢养这些沙虫,让她成为自己最凶猛的武器,以令人为之臣服。”
“那这么说,不应该称呼她为‘楼兰美女’,而是‘楼兰女王’?”
“差不离。这个王国在女王的死亡沙虫威慑下,人民战战兢兢,最后年轻的女王去世,他们便群起而攻之,把沙虫尽数剿灭,逃脱了的小部分沙虫便躲在墓穴深处沉睡,保护女王的尸体不受外人侵扰。”
苏万讲解完后,我倒是得了些趣,笑道,“嘿,这些女王都很有意思啊,西王母养鸡冠蛇玩,这个什么女王养虫子玩,还有一个精绝女王,好像也是玩蛇来着。那蛇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巨目之蛇。”
“嘿,跟你说正事呢?鸭梨。”
“我听着,我听着呢。”
“我的意思是,我的猜测没错,那些虫不会伤害女王的尸体,所以这里是安全的,相对来说。而且,你看外圈的柱子也只是腐蚀了小半,内圈一点痕迹都没有。”
“诶,还真是。”
“所以,我们的胜算又多一成,就算不能一网打尽,也能耗到好哥来救我们。”
“他真会回来吗?”
“鸭梨,你这是说什么呢?好哥当然会,就像我们会下来救他一样,沙三角也是缺一不可的。”
我看着苏万的眼睛,他的眼睛明亮如常,炯炯有神,满满都闪烁着笃定。
我看着心头一颤,不可控制地想着,人心固然难测,却也由衷地期望杨好不会辜负苏万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