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古有“蓬莱”“瀛洲”二山,山中居仙人。
仙人妙手,可令枯木逢春;可使寂水回清;亦能令死者肉骨。
若祈仙者施恩,必抱以赤忱,求之真纯。
传闻中,有诚心人曾有缘得见仙洲。
海上悬孤洲,洲外绕纱雾,内若有乾坤。
方寸之间,已是海纳万物生。
“老先生,仙人是否会入这纷繁红尘?”座下一看官朗声质询,清音若铃。
说书先生抚须莞尔,“不入红尘,怎出红尘。”
“那仙人因何入俗世,是否悯孤苦;助不平;又或薄情缘,寡恩情?”
看官人影重重,有一公子拱手相问。
低眉颔首,可见诚心求教。
众人目光茫茫,小小未名茶楼,何时冒出这样一位清奇小公子。
先生端详一瞬,心下分明。
判官斩黑白,评人晓百事。
“公子此问,当有答案。人生一世,从后往前看,皆是因果。一切缘法,尽在红尘。”
说书先生故弄玄虚,答非所问。
小公子却若有所悟,心有所思。
片刻之后,说书先生继续讲起了传说中的仙洲。
台上绣口织梦,听者梦中遇神。
两位看官,悄声隐入人群,默然离席。
茶楼小二眼疾手快,热络地把桌上的精致钱袋献上先生座前。
先生大才,知天文,晓地理。
却无人知晓先生从何处来到此地,只知凡先生坐堂,必座无虚设。
财物于老先生而言,并不爱重。
然凡世上物,皆有所归。
看官分晓先生话中真意,有所得便有所报,此皆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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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往前看,都是因果。
她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因,结了怎样的果。
日薄西山,星痕隐隐。
官道上,一辆装潢华贵的马车正不疾不徐。
车旁暗影重重,侍卫隐于无形。
“公主乏了么?今日殿下见到许多风物,可曾一解心绪?”扶桑跪坐在软垫上,为端公主纾解身体疲累。
秦瀛闭目不言,耳畔仍旧回响起茶楼里说书先生的点拨之语。
车轴徐徐轮转,马车外半是月明半是星。
回到宫殿,洗浴室里热雾寥寥。
扶桑手上不住地往水中加入玉面粉,口里念叨不停。
“公主,这是奴特意去寻太医院的丁老太医开的浴洗药料,说是可令女子玉面雪颜,肤若凝脂。”扶桑面上很是得意,煞有介事的向秦瀛介绍道。
“丁太医说了,这药料制作繁复。必先将丁香、沉香、青木香、蜀水花、桃花、钟乳粉、木瓜花、柰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各自捣碎成末,再将珍珠、玉屑研磨成粉,再与大豆末一起,研之千遍,密贮即成。虽说殿下您已是国色,但奴少不得为您寻来。锦上添花,亦是极好的。”
“扶桑,你说世上真的存在仙洲么?若世有神明,会否长生难老,道法精妙?”
秦瀛于雾气中发问,声音中仿佛带着一丝朦胧,想来仍是为白日之言心有挂怀。
“殿下,奴不敢妄下断言。但也曾听闻,古来事多玄妙。您若信,它便有;倘若不信,便是此刻即在眼前,亦是无用。您且宽心,缘何自扰?”
听闻公主发问,扶桑不免颔首,正色直言。
秦瀛知晓,扶桑之言,三分在理,七分在劝。
清丽的面容上不免露出一丝浅笑,眉眼弯弯。
“如你所言,事有缘法。话说本殿的桑桑何时如此老成了?讲起理来,头头是道。”
听扶桑之言,心有所解。秦瀛不免取笑小丫鬟。
“只愿殿下事事顺意才好,心有千结,并非安乐之道。”
扶桑虽是为奴,但一心只向着公主。
她所能做的不过是说几句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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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秦瀛正端坐在妆镜前,闭目小憩,气质雍容。
扶桑正为她梳理一头秀丽的长发,最终还是为秦瀛选定了较为简约的妆发。
浅青色的流苏宫裙,短绒雪锦织金披风,衬得秦瀛玉骨冰肌,更添几分清冷。
墨发中一支银绒花样式的钗环点缀其中,简约不失庄重。
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公主也跟着忧思不断,梦中时常呓语。
此前,公主日日御前问安,随侍左右,只是近来去得少了。
好在自有天佑,陛下的病已经稍有转圜。
昨日之行,亦是想替陛下求访民间医者,然并无所获。
“扶桑,依你之见,父皇的病何时能痊愈?”
秦瀛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自景帝临朝,虽说不得颇有政绩,但也是勤勉政事,宵衣旰食。
数月之前,忽于朝堂上目眩心悸,四肢虚浮无力。
时常梦中呓语,忧思不断。
皇帝病情反复,常有好转迹象,但每每如此,皆又回转。
宫中医者无人能断其根由,只说脉象虚浮不定,仅仅开些补气调养的温养方子。
寻医榜文贴了无数,进宫来的医者却也未见定论。
如此,只能暂时先将养着,细细调理身体,再做打算。
以至于上一世,才出了明见的事。
定是宋如晦散播了谣言,他身后之人必有更大的图谋。
清乾宫内。
秦瀛来时,商皇后正在喂秦景帝喝些养身汤药。
帝后二人,眼中情意绵绵,令人艳羡。
“敬叩父皇、母后金安。”
秦瀛神色沉静,一派端方。
帝后二人眼含欣慰,向来最是满意秦瀛。
“阿瀛,过来跟父皇好好讲讲,昨日出宫可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
景帝慈爱的看着秦瀛,似乎真想听她讲些宫外的奇闻轶事。
“父皇,母后,昨日儿臣还真听一位说书先生讲了一处海外仙方。据说,那里有仙者能化腐朽为神奇,若是真能寻来,想必父皇的身体定能有所好转。”
谈起那日说书先生的仙传奇闻,秦瀛直接将这个故事讲给帝后二人。
不知道他二人听后是何感想。
人在病中,若能少些忧思,也是极好的。
“朕的傻公主,哪有那么多的仙鬼妖魔,不过都是坊间杜撰的罢了。”
景帝一脸宠溺的笑着,商皇后也不禁莞尔。
“父皇、母后不信?儿臣却是信的。您未见到那说书先生,鹤发长须,自有一番仙风。”
不说景帝、商后信否,秦瀛心中自有思量。
世间事,难有空穴来风。
即便没有仙者,也必有能人异士居其间。
若能访来,想必能治好顽疾,到时候所有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这些天,秦瀛也不是没有私下查探,毕竟比起求仙问道,还是自己靠得住。
可是查来查去却没有丝毫端倪,这不免过于奇怪,或许只能如那声音所说,先把景帝的顽疾治好。
上一世,景帝看似与其无关,可重活一世,她谁也不相信。
看着秦瀛如此自信,帝后二人便顺势而为,连声赞同道,“好好好,阿瀛相信,父皇、母后便相信。”
谁让端公主是景帝的掌中明珠呢。
“阿瀛,母后有事同你商量。你父皇尚在病中,母后心中总是放心不下,不愿假手。我和你父皇商量,此次中秋宫宴便由你全权操持。”
商后美目中透露着一丝忧虑,眉眼中亦有郁色。
景帝与商后鹣鲽情深,时刻挂怀亦是常情。
“儿臣知晓,此次宫宴定会妥帖布置,母后安心照顾父皇便是。”
秦瀛心中并不意外,这正是她此来的目的。
宫宴之事,觥筹交错,琐事繁多。
依着商后对景帝的情意,是不愿在这等小事上损时耗力的。
“如此,儿臣便先行告退。父皇切不可太过劳累,温养为要。”
景帝面上略有疲色,秦瀛领下了这桩差事便请安告退了。
御花园内。
扶桑为秦瀛轻轻理了理披风,低声劝慰。
“陛下的气色,瞧着比前些时候好些了,公主殿下切勿忧思过重,伤及玉体。”
若果真如此,便是最好,她也能早日查明真相。
“只是,我观父皇精神大不如前。母后把中秋宫宴的重任交托与我,也能看出几分端倪。”
御花园内,虽说四下无人,却也少不得些墙边草。
“此事容后,先把宫宴事务办妥为好。”
秦瀛若有所思,却也稳住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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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海之北。
两人正在亭中对弈。
执白子的青衣仙官看着盘上的局势,已无可路可走,捻起两子放在盘中,“清洲,和你对弈真没意思。赢了输了都是一副寡淡的样子,总是不疾不徐的,少了些生气。”
“甚好,今后都别来了。”
“这可不成,别的老头就更没意思了,尤其是那无垢,没有丝毫棋品,还带悔棋的。”说着把手中的折扇一合,语气里带着丝不满。
清洲也不理他,拿着一卷仙册,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又默不作声的样子,长林忽然想到一事,“阿洲,听说你之前去到外界去了,还和凡人有了接触。师祖不是从来不让我们出界的吗?”
“灵翼褪角期,不知为何从长汀湖出界了,我去寻它回来。”
“那有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顺手英雄救美,在人界留下一段旷世奇缘。”
“无事。”
“可真没趣,那灵翼的玲珑角呢?反正你也没处可用,不如送给我吧,我要收藏起来,以后送给我的道侣。”
“不在了,你若是想要,再等一千年吧,自己跟灵翼说好。”
“算了,灵翼那个脾气,我还是少做招惹。”想到灵翼只对清洲亲近,别人触碰一下就要龇牙的坏脾性,长林便有口难言,他可是清洲的铁兄弟,真是落他脸面。
“每天日复一日的生活,好是无趣,真想去看看人间。到底什么时候命石才能破尘流光?让我去人间界历劫也好过总是波澜无惊。”
听着长林的话,清洲不由得想起师祖的训诫:
瀛洲仙修,皆有命石。
若修至破仙期,便有一劫,此乃命石劫。
遇逢之时,命石破尘流光,有七色之现,每色各有预示。
须得秉持道心,大道坚弥,方能破仙成神。
如若不然,便是心魔加身,永坠仙途。
“尘心难定,是到不了破仙期的。”
“这千百年来,便没有一个能到的。我听无虚讲,之前师祖化神时的命石劫便是银白色光芒的慈悲劫。命石指引劫位在外界人间世。历经百年,师祖才从外界归来。只是渡劫时被天方崖中的魔修伤了根本,在修补了无上结界后便身归天地了。”长林总爱打听这些轶闻,无极海内的奇闻怪谈,有一大半都是他在添油加醋。
摇了一会折扇,长林又吹嘘道,“不是我偏心,在我看来,下一个最有希望破仙化神的便是你,我的同袍,苟富贵勿相忘。”
成神之路,哪会轻易。
清洲但笑不语,把他推出了长汀湖外。
长林一眨眼的时候就看不见清洲了,拍打着结界,“我还没讲完呢!”
真是气煞仙也!
命石劫前现流光,半是缘来半是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