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会儿,仲月问:“现在去玲珑阁吗?”
还沉浸在尴尬中的傅拥轻咳一声,道:“不,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可时间……”倒数的时间始终是悬在仲月头顶的一支利箭,让她不得安心,让她不敢放心休息片刻。
“时间来得及,估计,我们就快要找到了。”说罢,傅拥大步流星跨出去,开始找寻可以休憩的地方。
许久,他们终于找到一静处——诡云城的一处小庙。
“原来魔也供奉神明。”仲月手中火把将小庙堂中照亮,一尊威严塑像伫立堂中,在火光里格外诡异。担心附近有魔出没,仲月忍着没叫出声,愣是憋出一身冷汗。
“魔供奉的怎么能算‘神明'?”
是呀,自从天魔两界交恶以来,魔族视天界众神为敌,怎会供奉神明?即使有信仰,也不该是神。
“是‘魔神'!”仲月看到塑像底端的刻字。
“魔神?”傅拥靠近塑像察看,石座上刻着张牙舞爪的魔族文字,确是“魔神”二字。
“你竟识得魔族文字?”傅拥问。
在这之前仲月从没跟魔族打过交道,只一眼便能认出,恐怕不简单。
“我闲来无事时会去藏书阁,看过一些不同的文字,觉得有趣,便记下来了。”
“背下来的?”
“我也没那么闲,看过一遍而已,这两个字我认错了?”
“没错。”傅拥云淡风轻道,看一遍就能记下来,没想到这一百多岁的花灵竟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刮目相看的仲月,正把蒲团拖在一起,打算凑个能躺下的小窝。
“你不是花么,这搭窝的本事……”傅拥没说这窝让他有些似曾相识,他扔下怀中的干树枝,蹲在地上点火。
“我跟莫小哥学的,在凡间时,我去镇上找你,遇到了莫小哥,他住的地方,就是搭了这样的小窝。”
干燥的树枝碰到火就着了,凑在一堆,噼里啪啦燃着,融融暖意伴着明黄的火光充斥着小小的角落。
傅拥记起高烧醒来时那小孩告诉他孟姑娘去找过他,照他对孟迎儿的认识,除非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是不可能找他人帮助,肯定就是那次了。
仲月坐在草垛蒲团中间烤火,暖黄的火光照在她脸上,苍白的脸添了一丝温暖颜色,她说:
“那日,祖母要我嫁到魏府,我,孟迎儿,去镇上寻你,希望你能帮忙。你不在,却恰好遇到莫小哥,我在他那里躲了会雨。你知道吗?他住在废弃的猪圈里,他的窝比我搭的好多了。”
仲月言语轻轻,凡间之事才过去几天,却有种时过境迁之感。
“那时……”傅拥忽的想起那日从地牢中回去,莫小哥那孩子就是突然从旁边巷子跑出来的,自己为何不在,他没说,他道:
“我竟不知他原来住在猪圈里,怪不得后来他烧了一大锅水洗澡。”
“没想到他还挺爱洁。”十几岁的男孩子最爱在泥里打滚,在树上攀爬,爱干净的仲月真没见过几个。
“若他脏臭不堪,我怎会容忍他待在我身边?”真正爱洁的人是傅拥才对,莫小哥不过是被迫之举,务工不易,当然得顺着雇主的意思。
“对了,好像你从未喊过莫小哥的名字,为何?”虽是雇主,傅拥却只喊人家“那小孩”,挺不方便的。
傅拥:……
火光照得仲月眼睛亮晶晶的,一双杏眼隔着篝火望向傅拥,正在寻求一个答案。
“他一个小孩儿,起这样的名字,未免太会占便宜了,我喊了岂不顺了他的意。”
“噗!”仲月噗哧笑了,道:“名字又不是他起的,你居然在意的这个。”
谁说不是呢,平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战神原是个会跟孩子斤斤计较的,说给杜若听,想必她也会大吃一惊吧。
“你不懂,男人之间绝不轻易称兄道弟,这叫气节!”傅拥煞有介事道,似乎说的是天下大义,这是付青山的见识和想法,此时也是傅拥的想法。
“莫小哥会不会也同我们一样,是去历劫的神仙呢?”仲月见傅拥早躺下去,她便也靠着蒲团躺下。
“有可能,说不定我们回去时,他也历劫结束了。”
真是这样就好了,仲月希望阿凤也能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也许以后她们不会再见,但她想若是寿命长的神仙,命里遭受过那些苦难,也许就可以不算什么了。这样漫长的生命中会有更多美好温暖的人和事去化解曾经遭受的痛苦悲伤。
庙外阵阵怒风小声嘶吼,这跟灰蒙蒙的天色一样,是魔界的风貌气候。小庙并不坚厚的墙壁将冷风拦在外头,屋内柴火燃得热烈,源源不断传送热气。
许是离得近,傅拥能听见仲月规律的呼吸声。
“我们下凡历劫死在同一天,也算是巧合吧。”傅拥苦笑。
“竟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仲月也笑起来。
“凡间的日子不过如此,怪不得凡人都想修道成仙。”被污蔑被殴打的记忆浮现眼前,傅拥轻叹道。
“是啊,诸多不易。”身为女子,不被家人爱护,不能选择所嫁之人,失去最要好的朋友。这些苦,仲月只受了短短几十天,她无法想象凡间那些受苦的女子如何度过一生。
“你是何时被那些人抓住的?”
傅拥顿了顿道:“记不清了。”他不能说自己是在接应孟迎儿失败那晚被梁宗荃带人抓走的,本就不是她的错,说出来会给人添堵。
“被砍首,很痛吗?”仲月问得小心翼翼。
“不,没来得及痛就死了。”
刑台之上,伏于地上的青年接连几日饱受折磨,五感早已渐失,发间黏连着不知谁扔的菜叶,身上烂菜的臭味他也闻不到,台下众人的辱骂在他耳中只是嗡嗡声。
恍然间,傅拥抬眼瞧见日光,昭昭然,照得人暖暖的。
好些天没见过太阳了,这何尝不是命运折磨后喂给他的甜头。
“你呢,喝毒酒,痛不痛?”
“入口就毒发,没来得及痛就死了。”
刺目的大红色喜床上,被褥的一角被少女紧紧攥在手中,院中丝竹弦乐从未停歇,在无人注意的婚房中,黑红的血液从新娘的嘴角溢出。
腹中翻山倒海绞痛不断,一整日未进食,她早就胃痛难忍。没曾想,此日入口的第一口,此生咽下的最后一口东西,竟是一杯毒酒。
窗外莹润皎洁的月光,跟三月初二晚上一样好。
若是能再吃一口祥云斋的糕点就好了。
“罢了,别说那些伤心事。”仲月向来不愿记起让她不愉快的事。
“歇息吧,明日还有要事。”
温暖的火光在燃烧中跳动,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跳跃摇晃。墙壁将冷气同寒风隔绝在外,一起被关在外面的,还有曾经的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它们会随风飘散,直到被所有人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