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大人说笑了，湖州哪里找得到这么多会打铁的工匠，工匠不都召集到了京城南北作坊么。后山这些啊，都是罪犯和逃兵。”马监军说得理所当然。
“靠罪犯和逃兵造冷锻兵器？”郭清辉也是没想到。
“有向大师指导嘛，这些罪犯和逃兵，也就是出出苦力，还指望他们画图纸不成。”
“湖州逃兵很多？”
“嗨，现在西北打仗，哪里逃兵不多？逃出去当山大王还是地痞流氓？这不影响治安嘛。只能抓回来，关在后山，严加看管，还能出出力打打铁呀。”马监军觉得自己这招挺不错，“逃兵来打铁，省了一笔开销不说，还顺便整顿了一番军纪。前车之鉴，我看广德营谁还敢逃跑。”
“湖州并无战事，安全得很，怎会还逃跑？”
“嫌军饷少咯，咱家自己都没发几个钱，咱家可没当这逃兵哟。”马监军自己倒还有气来着。
但郭清辉是知道的，朝廷和文官过于打压武将和士兵，士农工商，都说商贾身份低，兵却连排上号的机会都没有。
士兵的饷银待遇低于普通人，尚能克服，但地位低下，脸上刺字，是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羞辱，人往高处走，再情理不过。
“被毒杀的十二名工匠，都是逃兵？”郭清辉不表明态度，继续套话。
“对，逃兵么，不也是罪犯，罪犯就也是逃兵。本来逃兵按军纪也是要斩首，抓来当工匠，又赚了些日子可活。自然是用他们替换向大师，起初焦大人还不信真有毒杀，便也同意了替换，谁知道还真来了。还得是相月大人，料事如神啊。”马监军吹捧起郭清辉，她可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还是皇帝最信任的红人。
“今儿个呀，一早查了，就是这群逃兵，勾连西夏细作，准备借着透露向大师的消息，一起逃出铸剑场呢。”马监军继续把一早查后厨的结果告知，并非有多复杂，多意料之外。
看来这后山不用去了，焦英为何自戕的原因找到了。
“……”狄将军一直沉默皱眉，眼下怒气快达到极限。
他听出马监军口中的讽刺，他自己本也是年轻时在家乡打架犯事而充军的“贼配军”，如今军人地位低、待遇差，被逼成当逃兵，这些事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么讽刺的一句话，竟成了大宋风气！以血肉之躯守卫疆土的军人如今都轮到被太监讽刺、蔑视了。
“太祖也是将士出身，太祖当年都要每十日去兵器营质检一番，如今是朝代变了？这么怠慢兵器营和士兵了？”套完话，郭清辉也开始阴阳怪气。
“相月大人哟，朝廷哪能怠慢哟，这装备一位军人的刀枪盔甲，都要一个普通百姓不吃不喝干两年了，朝廷陈兵一百二十万，这开销可大着呢！不然怎么会派咱家来这湖州，湖州可湿气重得很！咱家这老寒腿都犯了，干不了几年了。”马监军是懂见人下菜碟的，对郭清辉这世家子弟又客气得很，还适当诉诉苦。
“这就是大宋造不出冷锻兵器的原因！这就是焦将军自戕的原因！”跟着郭清辉一起进来的江敬川，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设局替换向大师，替换的人也曾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扛不住当了逃兵，被罚来当工匠，也是法理之中，无可厚非。但是最终也是焦英不认为真的会有刺杀，眼见着是自己把曾经的兄弟设局毒杀了。
并且焦英镇守这铸剑场许久，更是知道纯靠这群逃兵和罪犯，寥寥百人，造不出冷锻兵器，任务必然失败。
“而这一切，不是焦将军他一个人可以改变的。所以，他只能以死谢罪，也希望以死陈情。”江敬川继续生气，继续愤慨。
“……”众人沉默。
确实，冷锻兵器并非是真的难以企及的高超技术，当年正是因为西夏条件受限，热锻技术不够，才不用这铸剑炉，靠人力冷锻生铁，竟意外弯道超车了，造出震惊宋辽的冷锻兵器。
等大宋懊悔已经晚了，西夏已经悄无声息地全军配备了更轻便坚韧的冷锻装备。而开战四年了，大宋还在天南海北地保护一个从西夏逃出来的向大师。
江敬川不管官场这些客套虚礼，直接点破根源。
“咳咳，师叔。”郭清辉赶紧找补，不好当众打朝廷的脸，“除了铸剑师，铁矿也很重要，大宋很多产地的生铁杂质太多，需要高温加热，不适合冷锻。”
“不培养工匠，妄想一个外行仅靠苦力造出冷锻甲？不重视士兵，又怎能指望逃兵的忠诚度？”江敬川没有理会郭清辉的找补，本来还正生着闷气，她这一找补，江敬川的气更大了。
“不认可他们的身份，怎么会获得他们的忠心？”江敬川继续道。
这也是江敬川自己身份没有被郭清辉认可的愤怒。
郭清辉捂脸，早膳时一句话没说好，师叔这是跟他闹脾气呢？脾气还怪大的。
“……”狄将军定定地看着此时愤慨激昂的江敬川，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江兄弟所言，狄某亦知，但狄某的力量亦有限，希望终有一日，能在朝堂上向圣上、相爷陈词。”
“而现如今，狄某也只能以身作则，希望能鼓舞到心智不坚的将士。”
这也是狄将军始终不去掉脸上刺字的原因，他也出身贼配军，也能功成名就，希望鼓舞尚在底层的士兵，给他们看到晋升的可能和希望。
“道理大家都懂，一个制度的形成，总归有它的根源。”郭清辉自知目前谁也没有本事改变大宋的军政问题。
眼下朝堂上，讨论把一军主帅由文官换成武将，光这一个议题，四大文官都能以罢工胁迫皇帝。
焦英自戕的根源总算搞清了，郭清辉和江敬川终于安心回临湖小院。
“师叔，脾气不小呢？”郭清辉开始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