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后面的夕辞感受到了怀中那枚白羽的跳动,心中莫名涌上一丝冲动。她一把推开了崔侯,一手取出放置着白羽的锦囊,一手握住了霍君华的手,依照本能的调动了那一丝充斥着生机的力量。
“夕辞?!”被突然推开的崔侯本要发怒,却忽然见霍君华有了动静,不由得惊呼道,“君华——”
同样紧靠在床边的凌不疑也看见了霍君华重新有了一抹血色的脸庞,双眼也眨了眨,随后陷入了沉眠。
他扭头望向夕辞,却惊异的发现她的面容骤然间失去了血色,立刻伸手扶住了她,担忧不已,“媖媖!”
感受到霍君华的性命暂且稳住了,夕辞停止了输送能量,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勉力收回了锦囊,她的声音微弱到几乎不可闻,“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晕了过去,幸好凌不疑接的及时,才没令她摔倒。
霍君华气息奄奄,夕辞借以白羽引出了蕴藏在自己灵魂中的一丝生机之力,暂且保住了她的命,令她陷入了沉睡中。但要救她性命,恐怕只能等司命送来证据时再向他询问办法了。
不知内情的崔侯握住了霍君华的手,惊喜的发现她的脉搏还在跳动,她还活着……却也只是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总还有希望。”凌不疑抱着夕辞,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至少,我不会让阿母抱憾而去。”
夕辞这一昏迷,便是几日未醒,无论医士如何查看都只是疲惫过度,需要休养。凌不疑站在她床边,深深凝望了她最后一眼。
“对不起,媖媖,我没有时间了……”小心翼翼地给昏迷中的少女喂完了药后,他伸手轻轻抚过少女的眉眼,眼底划过一丝留恋与不舍,最后悉数化作了决绝。
“我不知道你还会睡多久,或许很快,也或许等你醒来时……我已经不在了。这样也好,你若醒着,我无法与你道别。”
三日前,凌益至杏花别院邀请他去参加他的寿宴,那时霍君华已然陷入了沉眠,崔侯守护在侧,却被他一通冷嘲热讽。也在那时,凌不疑定下了动手的时间。凌益大寿,凌氏一族的人都会回来为他过寿,这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了,为了确保一个不留。他没有时间了,阿母撑不了多久,裕昌郡主又即将下嫁凌益与淳于氏之子,一旦她嫁入城阳侯府,凌益的关系网只会越来越强大,他就更加难以对凌氏一族动手。
文帝也不会愿意见到侄女才嫁人便成了寡妇。
凌不疑附身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少女的眉心,“媖媖,我对你发过誓,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伤。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带你一起。对不起,但我希望你能活着……保重。”
他缓缓起身,走出了卧房,兰心正在外头守候。因二人大婚将近,夕辞在父兄与阿姊的恳求下答应会回到程府待嫁,且秦府今夜未必安全,故凌不疑才将她送回了程府。
“凌将军,您这便走了吗?”兰心有些疑惑,之前凌不疑日日都陪着夕辞到很晚才肯离开,怎么今日这么快便要走了?
“我尚有要务在身,暂且无法陪同媖媖了,她便交给你了,好生照看。”凌不疑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心会忍不住动摇。
“将军多虑了,照顾女公子是我的本职。”兰心总觉得今日的凌将军奇奇怪怪的,也许是因为女公子睡了太久了吧。哎,也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公子去杏花别院之前可是完好无损的,怎么回来时就是被凌将军抱回来的?
兰心心中有怨,却也知道八成是女公子自己弄出来的,也只得安安分分地等她苏醒了。
“……多谢。”凌不疑顿了顿,大步离开了程府。
此时屋内除了沉睡的夕辞之外再无他人,司命悄然出现,伸手替她把了把脉,无奈的叹道:“殿下可真是乱来,只是如此一来倒也刺激了她的神魂复苏,我的限制也被解除了些。”
他的目光注视着城阳侯府的方向,摇头惋惜道:“真是可惜了。”
不过现在还是先把殿下唤醒才是当务之急。
司命布下了结界,迷惑了外头守着的兰心,而后输送了一丝仙力给夕辞。片刻后,夕辞缓缓睁开了眼眸。
“……司命?”她声色微哑,睡了几日未醒,身体本有些乏力,但司命那一丝仙力恰好替她修复了身体。
“女公子可算是醒了,先前擅动生机之力,使得这具肉体凡胎难以承载,故而脱力昏迷至今。”
“现在是何时了?”不知为何,夕辞的心中有种不祥之感,忍不住询问道。
“这里是程府,女公子已经昏迷了五日,今日乃是城阳侯大寿。”司命遗憾的说道,“在下已经找到了女公子想要的东西,可惜女公子许是用不上了。”
“……阿狰呢?”司命不做无用之事,必然是凌不疑有所行动。
“凌将军调动了军队围住了城阳侯府外围,他本人则率领黑甲卫杀入了城阳侯府中,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夕辞怔怔地望着上方,心中酸涩,他终究还是没有带上她一起,甚至将她送到程府来,就为了与她撇开关系。
“我做了一些奇怪的梦,司命,霍君华可救否?”也不知是否因为当日引动了力量,这几日她在沉睡中一直在做梦,梦境里是些关于仙魔之类的事物,她看不太清那些形容,可其中一道白色的身影令她尤为熟悉,仿佛……就是她自己一般。
司命没有骗她,她真的不是凡人,他也不是凡人。
“原则上,是不能的。但现在情况特殊,待女公子进一步复苏,小仙便可救人。”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其实是在扰乱这位殿下渡劫,但没办法,他也是迫不得已,只能从其他方面来补偿了。
“只是有件事女公子当清楚,从您醒来的这一刻起,或者说当您选择了救下霍君华时,主动权便不在于您了。”司命叹息道,超越凡俗的力量在凡界是受天道约束的,任何超出了界限的事情都将付出代价。然而有些代价可以承受,但有些却是不可触碰的禁忌,“殿下,天界急召,如今凌将军的选择,将会决定程夕辞最后的命运。”
程夕辞最后的命运……
“……我知道了。”她闭了闭眼,平息了心中的波澜后,睁开眼起身准备离开。
“女公子可是要去城阳侯府?”司命识趣的背过身去。
“是。”
素白的手缓缓拂过一旁架子上放置的那套红黑二色的精致嫁衣,这女儿家期盼着一生一次的嫁衣,她还没来得及试穿。或许,她再也用不上了。她拿起了一旁的红衣,是上次定亲宴时所穿的衣裳,穿戴整齐后随意的用发带束起了长发。
她越过了司命,走向门口,“司命,将那些证据都收好,无论最后结局如何,我要阿狰活着。”
“小仙明白了,殿下放心。”望着那隐隐透着一丝昔日威严的身影,司命深吸一口气,看来,殿下是当真快要归位了。
屋外天色已沉,守在外头的兰心被推门声惊醒,惊讶的回头望去,顿时欣喜不已,“女公子,你醒了!”
“兰心,帮我备马,我要出去,我一个人去。”
“可是……”兰心不放心,女公子才醒来,怎能独自外出,至少也要带上她啊!
“媖媖,你要去哪儿?”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不安的少商忍不住从闺房里跑来看望妹妹,却听见好不容易醒来的她开口便说要出去,心里顿时更加忐忑了。
“阿姊……”夕辞歉疚的看了她一眼,“抱歉,我有急事想出去一下。”
“什么事不能明日再办?你才刚醒,身子如何受得了?”少商不赞同道。
“……阿姊,我必须去。”夕辞诚恳地望着她,“他在等我。”
少商犹豫了很久,终究抵不过妹妹恳求的目光,只得松口道:“我给你开门,但媖媖,你要早些回来。”
夕辞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伸手抱住了她,勾动了一丝灵魂之力祝福道:“三皇子是个有承担之人,阿姊往后余生,必定顺遂安康。”
少商抱了抱妹妹,笑道:“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
“没什么。”
“不必担心我与子端,媖媖,阿姊会处理好的。只要你能好好的,阿姊就安心了。”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夕辞却默然无语。
程少商亲手为程夕辞打开了大门,兰心为她牵来了马,夕辞从她手中接过缰绳,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兰心,你昔年的身契我早已交还与你,若我不在,你便回秦家,与长安兄长一道好好守着老师留下来的东西。待四海升平时,再将那些东西慢慢交给陛下”
“女公子,你……”兰心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仿佛在安排后事一般,心中极为不祥。
“好了,我走了。”她没有给兰心询问的时间,直接翻身上马,对二人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不舍与留恋,几不可闻的说道:“保重。”
此去她亦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回来,或者说,程夕辞是否还能回来。只能仓促的安排好一些事情,若是回不来,权作是提前道别了。
二人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那一人一马迅速消失的背影,程少商喃喃地说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媖媖她不会再回来了……”
兰心一怔,她亦是有此感觉,她要失去她的女公子了。
可她们什么也不能做。
司命站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幕,悄然影响了她们的意志,没有让她们跟上,这也是殿下的意思,她不愿再牵累更多的人了。
——
城阳侯府血流满地,凌氏族人的尸体随处可见。黑甲卫在外头不断杀戮,凌不疑则亲手斩杀了厅中所有人,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凌益。
他怒不可遏地看着凌不疑道:“阿狸,为父知道你因你阿母之事怨恨为父,可你我终究是父子,你今日之举乃是大逆不道!你以为,朝臣百官会放过你吗?!”
“姑父。”凌不疑笑了,眼眸极冷,“你说谁是父子?”
他毫不留情地一刀斩断了他一只手臂,凌益发出一声惨叫,心头愈发不祥,喘着粗气问道:“你说什么?你喊我什么?!”
“姑父啊……”凌不疑眸光森冷,盛满了无尽的黑暗与仇恨,“你忘了吗,当年,是你亲手杀了阿狸啊……穿着我的衣服的阿狸。”
“不……这不可能!”凌益不敢置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肯放弃凌不疑,不就是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吗?都城之内谁不知道凌不疑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还极受文帝的偏爱。可现在凌不疑却告诉他,他的阿狸早就死了,死在了他的手里。
“你是……阿狰……”他恍然大悟,“难怪霍君华一直不让我见你,要与我绝婚……竟是你……”
他痛心不已,并非纯粹是为了阿狸那个孩子,而是他在此刻突然想起了当年他杀那个孩子时,那孩子的眼中满是信任的模样。原来,那竟是他的阿狸!
“呵,阿狰,就算如此,你杀了我,旁人也不会信你的话,他们只知你弑父!”凌益大笑起来,“你会与我同死!”
“我死不死与你无关,凌益,我等这一天已经十六年了。那日我与阿狸机缘巧合换了衣服,你杀了穿着我的衣服的阿狸,而我却躲在我阿父的书房里亲眼见你杀了我阿父!”玄甲青年周身染着血,双目猩红,带着无边的恨意,高举起长剑。
“凌益,带着凌氏一族下去给霍家、给阿狸,还有孤城那些枉死之人赔罪去吧!”剑落,凌益的头颅被砍断,滚落到地上,也溅了霍无伤一脸的血。
他此时满身都是血,有凌氏族人与护卫的,也有他自己的。
大仇得报,他心中喜悦过后便是空虚。为了报仇,他亲手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与温暖。这一步走出,便再无退路了。
如凌益所说的那般,他没有证据,最坏不过是一死。
夕辞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中说不出的惆怅。她有司命暗中出手,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这里,刚好看见凌不疑杀死凌益。
“阿狰。”她轻声唤道,却令凌不疑陡然色变。
“媖媖……你不该来的……”她醒了。
凌不疑嘴里发苦,可却不知该说什么。事已至此,不连累她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时,梁邱起来报,“少主公,外头被围了。”
忽然,他的目光瞥见了一旁的红衣少女,顿时愣住了,“少女君?”
凌不疑闭了闭眼,走向了门口,没有再看夕辞,只是在擦身而过时淡淡地说道:“你我尚未成婚,此事与你无关,是我对不起你。程夕辞,从今往后,你我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