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辞不动声色地坐在案前,拿着小二递来的竹简问道:“我初来豫章,可否为我推荐一下这食味轩的特色菜?”
小二一口答应,嘴皮子顺溜地介绍起了他们酒楼的招牌菜色。夕辞顺着他的话点了几道菜,又仿佛不经意般夸道:“我也是路过,见你们酒楼里人气足,这才想来试试。”
“那客官您可真是来对了,本地人都知道咱们食味轩的美食可谓是这豫章城中的一绝呀。”小二说得眉飞色舞,“尤其是咱们掌柜对食材方面的挑剔也算是众所周知,所以大家也都很放心咱们这儿的卫生与安全。”
夕辞笑道:“这么说来你们掌柜也是个有趣之人,那边坐在柜台后的便是你们掌柜吗?”
小二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并不是,那位是酒楼的管事,掌柜外出取货……也有些日子没回来了。”
夕辞状似惊讶地问道:“你们掌柜不用看店吗?竟然还需要自己去取货。”
小二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客官您坐会儿,我去厨房看看,菜很快就给您上齐。”
见好就收,夕辞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了。”
“应该的应该的,您客气了。”
小二匆匆离开后,夕辞的目光再次扫过柜台处,心中一沉,秦莫那蠢货擅离职守多日,该不会是被这人一并算计了不成?方才小二的反应也有些问题,想来也是对秦莫长久未归起了疑心。按理来说这酒楼里的人手应当都是秦莫自己挑选的,怎么还弄出个麻烦来?
夕辞觉得,或许她可以想办法寻找一下秦莫的下落,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于是当小二来上菜时,她又从他口中套出了秦莫先前的去向。
寿春?
她微微蹙眉,心中狐疑,会是一个巧合吗?
——
好不容易逃脱了追踪的秦莫狼狈不堪地从地洞里爬了出来,精疲力尽的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数日前吴成告诉他一批上好的食材被扣在了寿春,对方颇为难缠,非要他这个掌柜出面调解。当时他未曾多想,出于对这位幼年伙伴的信任,秦莫收拾好东西便带着一个随行的伙计一同出发了。
谁知行至半途,他察觉到了同行的那个伙计似乎在与什么人传讯,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丝怀疑。好在他往日里一根筋的耿直形象深入人心,那伙计并未怀疑自己的暴露,反而故意引导他走上了另一条道。
原本秦莫还是通过这个伙计来抓住他的身后之人,谁知对方竟半途埋伏。在察觉到这一点后,秦莫毫不犹豫地刺了那伙计一刀,提前跑了。
那伙计估计也未曾料到秦莫会有如此举动,毫无防备之下被秦莫重创,倒在原地挣扎着爬向了他们预定的埋伏点。若非秦莫担忧自己动作慢了会被对方追上而来不及补刀,这小子早就死在半途了。
虽说无论有没有这小子的报信,只要秦莫未按计划而至对方仍旧会追来查探,但至少不会暴露的那么快。
这一路他逃得十分艰难,几乎是绞尽脑汁将自己在秦家所学的一切都施展了出来。只是对方有备而来,关键是还对他的习惯十分了解,这令秦莫颇为纳闷。原本秦莫是想不明白的,直到他无意间听见了对方低骂了句‘吴成这混蛋可没说过这家伙这么能跑啊’。
那一刻的秦莫如遭雷劈般傻愣住了,若非他躲藏的位置足够刁钻,怕是早就被对方发现了。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幼时能与他一道吃苦受累的伙伴,如今却要害他?
堪堪脱险的秦莫不管不顾地躺在泥泞的地上,他想起了之前秦主事来酒楼里巡视时私下与他说过的话,不由得苦笑起来。
怪他眼瞎,明明秦主事早已提醒了他,可他却被过去的情谊蒙蔽了双眼,忘了有些人是只能共苦,无法同甘的。幼时约定的苟富贵,不相忘。他做到了,却也失败极了。
秦莫就这样颓废的躺了许久,忽然想起了此刻仍在酒楼里头的秦主事与不久后将会到来的家主,眼瞳猛地一缩。
糟了,吴成与他身后之人的目标莫不是家主和秦主事!
一想到这里,早已疲惫不堪的秦莫仿佛全身又重新恢复了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当年他与伙伴分散,走投无路之际是秦家收留了他,教导了他许多知识,更是给予了他信任,将食味轩交到了他的手中。如今却因为他识人不明,而令家主与主事遭人算计。他秦莫虽没有什么能力,却也懂得知恩图报。无论如何,他不能就这样逃走,必须想办法告知家主。
至于秦主事,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
夕辞离开酒楼后便四处逛了逛,心中默默地记下了此处的道路标识,提前为今晚的行动踩点。待她转悠了一圈后,又回到了食味轩,准备打包些食物回客栈备着。谁知才进门,便撞见先前坐在柜台后的那人沉着脸,匆匆出了大门。
见状,夕辞心中一动,状似好奇地扫了眼大堂后,见人不多,便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目光不动声色地巡视了一圈,迅速捕捉到了那道身影。眼眸闪了闪,心里算计着路线,绕了绕路跟了上去。
一番七扭八拐之下,夕辞追着他来到了一座宅邸后门,她靠在墙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人的动向。此处虽偏僻,但夕辞一路上避开了许多隐藏在暗处的守卫,可见这里并不简单。她悄悄地潜了进去,正怀疑着秦长安是否会在此处时便听见了那人略带愤怒的指责,“……枉费我苦心设计,这般算计之下你们竟还让他跑了!万一秦莫提前找到了秦家之人,那我们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那秦莫根本没如你所料想的那般踏入陷阱,反而是跟着他的那个人被他偷袭了,我们追了一路,他反追踪的经验十分丰富,最后还是追丢了。吴成!你之前可没说过他会反追踪!现在人跑了,万一提前暴露导致那瑶成君也逃脱,我们如何能从秦家手中拿到那些粮种!”另一人反口怒斥吴成道:“万一坏了将军的计划,届时如何解寿春之危?!只有拿到那些粮种,将军才不会缺乏粮饷!”
夕辞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寿春、将军、粮饷……看来彭坤是当真有了反心!她因独行之故已与兰心断开联系多日,如今寿春是何等情况自然无从得知,只不过如此看来想必是不妙的。
“秦莫对我有所隐瞒,这我如何能得知!”吴成满面怨恨,他不忿秦莫的幸运已久,凭什么大家都是乞讨的孤儿,可秦莫却能好运的被秦家收容,还学了一身的本事!
“行了!”那人不耐烦地说道:“如今之际我们只能做好两手打算,我带人继续寻找秦莫,若实在找不到,便先一步袭击秦家车队,将那瑶成君抓住再说。你回去稳住食味轩,别让其他人察觉到不对提前报信。”
说罢,他还唾弃道:“吴成,你可真够废物的,秦莫那般信任你,到头来你能用的心腹就那一个,还被秦莫给捅死了。”
吴成的脸色相当难看,“若没有我,你们安能如此轻易的抓住秦长安!”
“这也是你唯一的贡献了。”那人鄙夷地说道:“不与你废话了,你最好也少去招惹秦长安,他还用处,若是最后瑶成君没能抓到手,还得用他去交换。至于你,少做些白日梦,多干点实事吧。”
说完,夕辞便听见那人急匆匆朝外走的步伐,立刻警觉的躲了起来,余光隐隐瞥见了那人所穿的衣物,手指下意识的弹出了一道微弱的指风,犹如微风拂过衣角,并未引起那人的注意。直到那人走后,吴成这才在里头砸东西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没想到自己的临时起意竟会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线索,夕辞看了看天色,此处守卫甚多,暂时不便查探兄长的下落,还是等晚上再来吧。至于郡守府那边晚些再探,救出兄长才是第一要事。不过现在,她该跟着方才那人去寻一寻秦莫的下落,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心里有了主意的夕辞没再去管里头仍在发脾气的吴成,迅速地撤离出去,那人必定是要出城的,她的武器没带出来,得尽快回一趟客栈。
待夕辞做好了准备时眼前已然失去了那人的行踪,不过她倒也不急,反而寻了个隐蔽之地唤来了兄长的游隼。经过一番简单的交流之后游隼知道了自己的目标,迅速地展翅高飞,在半空中寻找起了那队人的下落。
先前在那宅子里,夕辞给那带队之人沾上了游隼敏感之物,有了这个标志物,才好让游隼找到他们的所在。
片刻后,夕辞听见了游隼的叫声,毫不犹豫地拍了拍踏月,迅速地朝着游隼的方向疾驰而去。
——
秦莫很倒霉,本来他都已经快脱险了,谁知那些人又杀了个回马枪。他一个负伤还只能靠两条腿来走的,怎么跑得过这伙骑着马的四条腿呢!
身上既没有武器,也无食水的秦莫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像是个落魄的乞丐一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这会儿还被那伙人撵着跑,时不时还得躲开对方射来的箭簇。
心里再度暗骂了一通吴成这个白眼狼,毫无反击之力的秦莫已是筋疲力尽,全靠着意志支撑着自己挪动的脚步。奈何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过食水,只勉强靠着清晨的露水解了解渴,一直撑到现在。若非他先前被追杀时迷失了方向,此刻定然会选择远离豫章郡,朝都城的方向逃去。或许半路还能遇见正往此处来的秦家车队,也好给家主报个信。
可惜,他就是这么倒霉,非但走反了方向,还被这伙贼人寻到。再度躲开了一支朝他射来的箭簇,秦莫终于支撑不住的倒下了。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那队人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总算是倒下了,这家伙还挺能跑的。”
“能撑到现在,也算他厉害。”
为首之人弯弓搭箭,箭尖直指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秦莫,“秦莫,下辈子看人的时候,眼睛可得擦亮点。”
下一秒,箭离弦。
然而意外却发生了,在那支离弦之箭在被射出的同时,另一支从侧面而来的箭支眨眼间便将其击落。
“什么人?!”那队人瞬间意识到了有人插手,连忙将武器对准了箭射来的方向,却仍旧慢了一步,被射来的箭支先一步射中了手臂。
“啊——”有人猝不及防地掉下了马背,也有人恰好被射中了手筋,顿时手掌一松,再也握不住武器。
见持弓之人皆失了武器,夕辞再度射出三支箭簇后,也不再管建功如何,反手将弓挂在背上,一手执枪,一手攥紧了踏月的缰绳。一人一马默契十足的发起了冲锋,不待那些被箭射中的人反应过来,夕辞手中的长枪已然横扫了过来。没有防备之人直接被扫落马背,也让自己的箭伤加重了一层。
夕辞没有下死手,她还想从这些人口中套话出来,暂时得留活口。
“你是何人?!”仅剩下一个为首之人还坐在马背上,他警惕地注视着夕辞,意图威胁道:“这位兄台,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突然袭击我等?”
手中长枪一甩,雪亮的枪尖朝着地面,夕辞平静地说道:“你们是彭坤手下的将士。”
那人眼瞳一缩,夕辞没有错过他的变化,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怎么,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休要胡言乱语,我们乃是郡守府的守卫,在此捉拿郡守府的犯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我等。”
“原来如此。”夕辞淡淡地说道:“郡守也掺了一脚,他是与彭坤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那人见夕辞一口咬定了彭坤,自知诡辩无用,索性拿起了武器想要突袭夕辞。奈何夕辞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轻而易举地将他打落马背。而后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地率先卸了他的关节与下颌,以免他挣扎或自杀。借着又挨个将其他人也如法炮制了一番后,这才松了口气。
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秦莫身上,缓缓走了过去。
“还活着吗。”她看着他,不疾不徐地唤道:“秦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