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秦府的马车上,凌不疑紧紧将夕辞拥入怀中,仿佛想要从她的身上汲取着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口处,夕辞可以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痛苦。本以为文帝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可到头来,他还是对小越侯心软了,只褫夺了他的爵位后将他赶去守皇陵。这样的结果并不能叫凌不疑满意,当年若无小越侯的私心,老乾安王未必会死,孤城……未必会灭。
“……媖媖,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选择三皇子的原因。”他在她的耳边呢喃般的呓语着,“我知道圣上狠不下那个心,所以凌益……更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他!”
夕辞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背心,轻声说道:“阿狰,小越侯活着又怎样。圣上没有给他应有的惩罚,我来给。”
她淡淡地说道:“有时候,人活着会比死了更痛苦。”
这样的手段夕辞不是不知,甚至葛氏便是如此活着,只不过现在又将多出一人来罢了。
凌不疑这才如梦初醒般,“……你待如何?”
“记得葛氏吗?”夕辞反问道。
“那个曾经磋磨过你的婶娘?”
“当年她被程家二爷休妻,我让人送了回礼。”夕辞的语气淡漠无比,她的确不会随意对他人出手,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反击。
“她这人爱慕虚荣,自视甚高,我便让她成了个废人苟活着。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如今葛老太爷尚在她过得且不如意,待她年老的阿父去世后,也不知她在葛家……又能活成何等模样来。我不杀她,只是不想她死的太痛快罢了。”
夕辞毫不掩饰的态度让凌不疑对她有了新的认知,但他并不排斥这样的夕辞,反而庆幸于她懂得保护自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媖媖,小越侯一心钻营,对已有的权势仍旧不满足,如今被一朝打落。起初保住了命,他会欣喜,但是待他在皇陵生活过后,他就会渐渐不甘于那枯燥清苦的生活。”凌不疑的眼眸有了一丝神采,夕辞的话给他引发了一条新思路,对于小越侯这样杀不了的存在,生不如死才是他最好的回报。
“没错,所以子晟你要做的是监控好他的生活,守陵就该有个守陵的样子,莫要让旁人再给他丝毫多余的优待。”
凌不疑目光深邃的望了皇宫的方向,“此事不必经我之手,只要稍加暗示,越妃会做到的。”
越妃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了。
“媖媖,幸而还有你在我身边。”
夕辞伸手抚了抚他眉心的褶皱,笑道:“说什么傻话呢,从答应你的那一日起,我们之间的红线就已经被系上了。我不在你身边,还能在哪儿?”
凌不疑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身上的戾气也渐渐散去。
——
事后,越妃不出所料的召见了凌不疑,对他表明了态度,若是凌不疑对小越侯的处罚不满,她可以代他处决。
“越家有圣上,圣上有百姓,百姓有天下,但这些与我何干。”她平静而又认真地剖析道,“我是为了霍家,为了霍兄,也为了你。你是霍家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延续,凌不疑,我和圣上都希望你能放下多年的心结,安心与瑶成君成婚,过上如常人般的生活。替你霍氏全族,好好活着。”
已被夕辞抚平了怨愤的凌不疑心平气和地说道:“圣上处置的对,小越侯并未直接沾染霍氏鲜血,况且越氏满门战死,只剩小越侯一支血脉。圣上念其功绩不欲重罚,子晟能够理解圣上的良苦用心。”
“子晟,延迟救援一事……是我越氏欠你的,此事,我越姮记一辈子,随时甘愿弥补。”
“不必了,多谢越妃秉公处置。从今往后,子晟再不需越氏的弥补。但有些人犯下的过错,却是穷其一生,也弥补不了的。既然圣上罚小越侯守皇陵,往后……那便好好守着吧。”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永乐宫。
他从不在意越妃所说的弥补,若是这些弥补可以换回霍家,换回孤城,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失去的已无法挽回,所谓的弥补……又有何用。
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越妃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深深叹息,心中亦是有了决定,既然三兄如今已是守陵之人,往后便正正当当地做一个守陵人吧。
——
六日后,夕辞换好了衣裳,带着兰心与一些捧着贺礼的小厮一同走出了秦府的大门,凌不疑已然在门外等候。二人相视一笑,凌不疑动作熟稔的将自己的新妇抱上了马车。看着他们,兰心掩唇笑道:“女公子,我就坐咱们秦府自己的那辆马车了。”
“……你去就是。”马车里,夕辞略带羞恼地说道,她暗暗瞪了凌不疑一眼,明明有踏脚不用,非要不走寻常路。脸皮比较厚的凌不疑早就被瞪习惯了,反正每回都是积极道歉,死不悔改,夕辞也拿他没辙。
今日,楼垚与何昭君大婚,楼府的大门处可谓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安车行至大门外不远处,凌不疑扶着夕辞走了下来,相携而至。
楼垚已经出发去接新娘了,这会儿是他的兄长楼犇与姒妇王延姬在门口迎宾。一见这二人,夕辞便想起了七日前何昭君的来访。她看了眼身边的凌不疑,恰好他也在看自己,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看出了凌不疑心中似是有了决定,夕辞打算晚些方便时再问问。
因男女分席,进去之后夕辞便与凌不疑分开坐到了另一端屏风后的席上去了,恰好看见了许久未见的程少商与万萋萋。
宴会上遇见熟人,自然是要与熟人坐在一起的,夕辞对那些喜欢评头论足的女娘们毫无兴趣。虽然她们如今也不敢再来招惹自己,但大多还是趋炎附势之辈,瑶成君献粮种有功且还继承了已逝淮南侯的封地,可谓是当红至极。同时她还是十一郎捧在手心里护着的未婚妻,为了她连朝臣也敢当众杖打,这一连串的头衔如何不叫那些女娘们眼红。夕辞不耐烦应付这些谄媚之人,索性避开了。
“媖媖!”程少商远远便瞧见了那一袭浅黄色曲裾的夕辞,对她招了招手。
夕辞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笑着与二人打招呼,“阿姊,萋萋阿姊。”
“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啊。”程少商忍不住抱怨道,早先是为了操持皇后的寿宴,夕辞住进了长秋宫里,后来好不容易出来了,结果她干完了大事之后又一声不吭地跑了,自长秋宫辞别之后直到今日她才见到这个妹妹。
万萋萋倒是兴奋的追问道:“媖媖,你之前弄出来的那些粮食,当真有那么厉害吗?亩产那么多啊?”
说起这个,程少商也忍不住追问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上回兰心让我帮忙带给你的口讯里还提起了土豆,原来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准备好了?”
左右无事,夕辞便坐在了她们身边细说起了这些粮种的事情,主要还是秦天策的功劳,否则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些物种的存在,更是无从了解它的神奇。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在皇后的寿宴上作为贺礼献上的,只是当时出了些意外,再加上后来子晟他……”夕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凌不疑一日打了八家大臣的事情恐怕程少商与万萋萋早就知道了,毕竟这人动作那么大,半点遮掩也无,甚至还拉人游城……若不是土豆恰好成熟了,她还担心该如何为他解围。
“要我说,凌不疑这事做得不错。”程少商显然是知道的,甚至她还知道凌不疑为何如此行事的原因,可不就是因为那日五公主带着这群女娘去欺负媖媖。虽然她们没成功,但那不是能够让她们被原谅的理由。
程少商至今想起那日的事情仍旧会感到气愤,好在凌不疑是个可靠的郎婿,在夕辞尚未出手之前,他便直截了当的替她报了仇。
万萋萋只知凌不疑做下的事情,却并不知内情,不过五公主养幕僚的传闻她倒是打听的十分清楚。她提了几句,程少商便笑道:“我听说,凌将军向圣上谏言,亲自处决那十名幕僚,五公主回府后看到那些幕僚的尸体哭得可凄惨了。”
夕辞心道三皇子不像是这般八卦之人,定是阿姊追着他问出来的,不过也是阿姊关心她,这才想知道那些人的下场。
“阿姊,犯错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此事还是莫要再提了。”毕竟程少商将来是要嫁入皇家的,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我知道,也就跟你们说说罢了。”程少商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那群交头接耳的女娘,“媖媖,现在什么时辰了,新娘还未到吗?”
夕辞看了眼天,心底默默估算了一下,“差不多快到了。”
话音刚落,便远远听见了锣鼓声传来,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来了来了!”
外头的喧哗声响起,三个女娘也好奇地张望着。
片刻后,双手捧着红烛的侍女成双成对的入场,紧接着便是新郎与新娘并肩而行一起入场且站立在中央。楼垚与手持却扇的何昭君一同面向众人行礼,之后夫妻相互鞠躬。
待到亲醮子礼时,何将军与楼二夫人端坐高堂之位,笑容满面地看着二人相携而来,赐下了酒水与祝福语,楼二夫人更是直接为何昭君戴上了一只玉镯。
紧接着便是行沃盥礼,女娘们隔着屏风观看着侍女们分别捧来了一盆清水,楼垚以清水洗了洗自己的脸与双手,而何昭君因面上有妆,便只擦洗了双手,象征着这对夫妻新生活的开始。
而后是行同牢礼,二人同食了侍女端来的肉,代表两个人正式成为一家人,从此需要同甘共苦。
轮到行合卺礼时,楼垚为何昭君倒好了酒,二人各喝一半然后交换喝完。夫妻共饮,寓意夫妻二人从此能够相互扶持及照顾,夫妇双方一体永不分离,从此成为了一家人。
待二人喝完了酒,侍女们一边取走了酒杯,一边拿来了剪子。解缨结发礼,一般是新郎会在定情之时赠与心上人一缕红缨。待两人婚礼中再由新郎将红缨解下,而后各取自己一缕发丝,结在一起,作为爱情永远的美好与纪念。楼垚虽对何昭君尚无爱意,但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何昭君已是他的新妇,故而在他们重新定下婚约后,他便送出了那一缕红缨,也给了她应有的体面。
一系列的流程下来,终于到了最后的拜堂。在婚礼主持人的唱礼声中,楼垚与何昭君拜了天地与高堂,最后夫妻对拜时,楼垚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何昭君藏在却扇之后的脸庞也柔和的不似以往。
夕辞与少商她们一同站在屏风后观望着婚礼的进行,目光透过缝隙与另一双星眸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憧憬与期许。
还有半年,便是他们的婚礼了。
夕辞出神的望着那对新人,她和阿狰……也会如此吗?忽而,她微微蹙眉,只有半年了,若不想被冠上凌家妇的名衔,他们应该再快一些。若能在婚礼之前顺利报仇,或许阿狰就能光明正大的以霍无伤的名义与她成婚了。
即便高堂上应坐之人已然不在,但夕辞知道,阿狰他一定是希望能让霍侯的灵位见证着他们的婚礼。就连夕辞自己也是如此,比起程始夫妇,她同样更希望她的老师能是坐在高堂之上的那个人。
也许那日,她可以请圣上帮忙,将老师的灵位置于高堂之位上。
礼堂内的一对新人已经行完了礼,在何将军连哭带笑的注视下,何昭君正被引入卧房中等待婚礼的结束。而楼垚则在何家兄长们与楼犇的围绕下开始与诸位宾客们饮酒。
三人重新坐回了席位上,万萋萋在一旁嘀嘀咕咕地与她们说着之前发生的趣事,少商眉飞色舞的附和着,夕辞则坐在一旁端着一盏清酒慢慢小酌着。耳畔是二人欢快的笑谈声,渐渐地,夕辞的眉眼中同样染上了轻松的笑意。
寻来的凌不疑远远看见了这一幕,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去打断她们姊妹间的相处,而是默默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