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前日,五公主又领着一群女娘进了宫,说是要为寿宴献舞,带她们先来宫里住下好一同练习。
宣后不胜其烦,但又不好直接驳斥女儿的心意,索性长秋宫住不下那么多人,便命人与越妃送去了一封手书,借珑园来安置这些女娘们。
夕辞想起了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件事情,这会儿也琢磨着是不是去永乐宫走一趟看看阿姊。日前三皇子向文帝请求赐婚程少商,应当是阿姊松口答应了,只是先前她似乎尚在犹豫中,没想到一下子进展又这么快了。夕辞有点不放心,还是打算亲自与程少商确认一番她的心意。
不过这段时间夕辞一直忙于寿宴之事暂且无暇分身,恰好这两日越妃时常召见少商,对她颇为关心。夕辞也是想着或许这会儿阿姊正在永乐宫也说不定,便主动表示愿意带这些人一同去越妃处。
原本夕辞不过是想顺路帮皇后解决一个麻烦,谁知当她看见骆济通紧跟在五公主身边时,先蓦然升起了一丝警兆。
这二人,莫不是想作妖?
夕辞心中一直保持着警惕,带领身后一众女娘往永乐宫的方向走去。途经一片湖,当她走到桥中央时,忽然感觉到有人正迅速的朝自己接近,立刻警觉的侧步避开,完美的让那人扑了个空。
“扑通——”
“有人落水了!”后头的女娘们有人惊呼出声。
五公主咬牙切齿地瞪了夕辞一眼,指着正在湖里扑腾的女娘指责道:“程夕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推人下水!”
夕辞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到了正在水里拼命挣扎的女娘身上,淡淡地说道:“五公主莫要开玩笑了,我走在你们前面,如何推人下水。至于这位女娘为何如此,这大概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你、你胡说!”五公主气得要伸手打人,却被夕辞牢牢捉住了扬起的那只手,夕辞冰冷的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五公主,我劝你最好用点脑子,这水里的人可是你带进宫的,她若是淹死在这里,你说……她的父兄会如何?”
说罢,她松开了五公主的手,隐含杀气的眼神一时间震慑住了这位骄纵的公主。
“……来人!”五公主移开目光,将内心的火气都发在了旁人身上,“还不快去救人!”
夕辞没有动,她还没有大度到去救一个想害自己的女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说百倍了,十倍偿还总该有吧。夕辞别说是救人了,没有去落井下石都算她善良。冷眼看着水中的女娘死命挣扎着,眼见就要没了力气时,总算有宫人赶来带着工具将她拉上了岸。
五公主瞪了眼这没用的东西,让她推个人,她倒好,把自己给弄到水里去了,简直废物!站在她身畔的骆济通似是松了口气般,庆幸道:“这走得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好在人无事,不然五公主可就麻烦大了,这位可是侍郎家的女儿,万一在宫里出了事,她阿父定是要找五公主您询问的。”
骆济通这番话让五公主不禁又想起了方才程夕辞的威胁,顿时恶从胆边生,朝着一个站在最外围的女娘使了个眼色。
夕辞看似毫无防备,实在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她们,以防这位肆无忌惮的公主再生事端。果不其然,她注意到那名女娘鬼鬼祟祟地走到了一旁的灌木丛里,提出了一个被布遮掩的筐子,里头似有活物蠕动。夕辞不禁蹙起眉来,心里有了些许猜测,眼中对这位五公主的厌恶也就越深。她并未疏漏刚才骆济通的表现,她走在后头,怎会不知那女娘是如何落水的,说这话,无非是在刺激这个不比三公主聪明到哪儿去的五公主。
余光瞥见那么女娘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靠近的模样,夕辞不动声色地挪了下位置,恰好挡住了五公主的身形。
那人也是心里头紧张,再加上手中提着的东西纵然是她亦有些恐惧的,故而当她觉得自己与夕辞之间的距离足够时,也不顾其他人的存在,将手中的筐子狠狠地朝着夕辞扔了过去。还没等她露出笑容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定格成了惊恐之色。
在听见物体被抛掷而来的风声迅速接近时,夕辞也敏锐地听见了里面的‘嘶嘶’声,是蛇!心中对五公主的恶毒厌恶至极,这些东西很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也就是说,今日,五公主是有备而来。即便她没有主动接过带路的任务,五公主也会想方设法的让她走上这一趟。
感受到风声越来越近,夕辞的眸色也愈加冷漠,她看了眼五公主与骆济通,再一次似是不经意间让开了位置。
“啊——”
盖着盖子的竹筐猛地砸在了五公主的脚下,数十条色彩斑斓的蛇从中爬了出来,甚至有数条已经爬过了五公主与骆济通的脚踝,惊得二人失声尖叫。
“有蛇啊!”
注意到蛇群的女娘们都快要疯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为什么这些蛇最终会出现在她们身边,程夕辞呢?!
五公主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倏地抬头四处张望,却看见了远远避开来站着的青衣女娘,没有一条蛇往她所在的方向爬去。而自己,却在蛇群中央……
一再失利,五公主的理智终于彻底崩溃了,她疯狂地朝她喊着,“程夕辞!你个贱人!是不是你——”
夕辞面不改色地说道:“五公主莫要胡乱攀扯,这些时日我连宫门都未曾出过,从何处弄来这些东西。宫中出现蛇群,此非小事。我倒要询问一番这附近的守卫,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若是抓住了罪魁祸首,必定要上报圣上与皇后。”
听着她有条不絮地反驳,五公主眼前一黑,差点没昏过去,好在她还记得自己现在的处境,硬是撑着没敢晕倒。眼里含恨带血地怒视着夕辞,她咬着牙说道:“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给本公主把这些蛇都弄走!打死!!!”
她该庆幸自己弄来的都不是毒蛇,只是花纹艳丽看上去吓人罢了,实则并不致命。
紧紧靠在她身边的骆济通看着满地爬的蛇群几乎快要崩溃了,她没想到五公主竟这般废物,连个程夕辞都弄不死,枉费她费尽心思挑唆五公主对程夕辞的不满,结果到头来竟是自食其果。没这脑子何必整这出,结果害人害己,还不如直接让她来出谋划策!
夕辞就这么站在外头,袖手旁观,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宣后对她极好,这份情她心领了,也努力的回报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亏欠了五公主,被其谋害还得处处捧着。她程夕辞可从来不是圣母,素来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恩怨分明。
神色淡淡的看着宫人们一边救人,一边努力捉蛇,时不时还有人被咬了一口。包括五公主与骆济通在内,这些女娘大多都在慌乱中惹恼了脚边游走的蛇,被咬也不意外。
夕辞看着他们,耳边恍然间响起了昔日与老师的对话。
‘媖媖啊,记住老师的话,日后万不可做圣母知道吗?’秦天策摸着胡须谆谆教导着年幼的弟子。
‘老师,圣母是何意?’尚且年幼的夕辞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自己老师所说的话,此时便是如此。
‘哦,就是那种别人打了你左脸,你还把右脸伸过去让人继续打的那种。’秦天策沉思了片刻,一脸慎重地说道,‘媖媖你记住,有人欺负你,你就要报复回去!别听旁人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有本事让他们自己也体验一番再说这废话。做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也好过当一个软弱的圣母,总之,我秦天策的弟子决不能任人欺负!’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秦天策铿锉有力地回答至今犹在夕辞心中回荡着。
他说,‘当然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媖媖,记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
‘是,老师!’当时听了他的话,小小的夕辞双眼明亮,她心中对葛氏与程老夫人的怨与恨也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回想着记忆中的对白,夕辞的唇角微微扬起。
被放逐在乡下庄子上的那几年她没有回到程家,但程老夫人与葛氏也并未好过。在秦天策的默许甚至是暗中支持下,秦家的人潜入程府给她们造成了不少麻烦。那几年这二人可谓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各种倒霉。直到程始夫妇归来,葛氏被休,程老夫人是没事了,但葛氏却变成了个废人苟延残喘至今。
死,太便宜她了,就这么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才好呢。
夕辞收回思绪回到了现实,目光再度落到了狼狈不堪的五公主与骆济通身上。看在皇后寿宴将至的份上,今日让你们自食其果便算是回报了,若仍旧不知收敛,待寿宴过后,我再与你们讨个利息。
最后,一行人形容狼狈的直接去了珑园,而夕辞则独自去寻越妃并将宣后的手书带至。她并未提起先前湖边发生的事情,恰好五公主也有些心虚不敢让文帝知晓,此事也算暂且过去了。
但临走前五公主与骆济通那一明一暗饱含恶意的眼神已然暴露了她们的心思,夕辞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她神色淡淡的收回目光,心中无惧。
——
夕辞顺利地在永乐宫里见到了程少商,她对自己方才的遭遇只字未提,只是担忧的问了她与三皇子婚约一事可是出自她本心。得到了明确的回复后,她这才安下心来,有些好奇程少商是如何想通的。
对此,程少商只是难得羞涩的抿了抿唇,支吾着说道:“他人挺好的……而且,他也不是什么花心之人。”
夕辞耐心地听她继续说道:“再说越妃娘娘通情达理,先前也是召我来询问过是否子端自作主张去请圣上赐婚……我觉得,若是未来君姑如越妃娘娘这般,也是极好的。”
总比她家大母或是淳于氏那样要好上百倍了!
这桩婚事程少商也是几番深思熟虑过,但三皇子一点点打消了她的顾虑,再加上有越妃这个通情达理的未来君姑给他加分。上回在秦家老宅她与越妃闲聊过后,她就有了决定,只是三皇子用行动让这份决定更加坚定了下来。
她决定听从自己的心意,选择这个未来或许会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的男人。但少商却觉得自己并不后悔,因为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努力,而是两个人共同奔赴未来。为此,她可以克服一些困难,让自己去适应他的生活。而且她也能感受到文子端的改变,他同样为她做出了退让。他依旧是高傲的,却不再对她高傲。他们彼此磨合着,寻找着共同的话题,也培养出了相同的爱好。
文帝的赐婚,是他们彼此努力造就的双向奔赴。
听完了少商这些真心实意的话后,夕辞发自内心的为她感到高兴。阿姊终于有了足以依靠的归宿,她心中的牵挂也就少了一分。
夕辞依旧会关心少商,但少商却不再是她的责任。
其实程少商从不是程夕辞的责任,只是她对夕辞的付出与照顾令她将少商划分到了自己人的范围,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如今她有了能够托付终身之人,她也可以安心了。
望着身前不自觉露出了甜蜜笑意的蓝衣女娘,夕辞由衷的为她祝福。
“阿姊,你和三皇子一定会幸福的。”
少商笑得明媚,“承你吉言了。”
想着夕辞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里,程少商关心地问道:“媖媖,你与凌将军如何了?”
夕辞笑道:“我们自然没事,子晟几乎每日都会来长秋宫陪我。”
“这还差不多。”少商小声嘀咕道。
“阿姊这些日子可还好?”三皇子虽不如袁慎与凌不疑那般抢手,但好歹也是众皇子中唯一尚未成婚的皇子了,在旁人看来程少商这从天而降的三皇子妃可算是毁了不少人的小算盘。
程少商倒是一派自然地说道:“还行吧,虽说偶尔会碰到些说酸话的人,不过那些都不重要。若有人做得过分了些,子端会处理的。就是袁善见那人奇奇怪怪的,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叫人恨不得把他那张嘴都给缝上。”
说起袁慎,少商便忍不住皱眉,相当嫌弃的模样。此人在程家做夫子时就总喜欢刁难她,说话语气也是怪腔怪掉的,也不知道都城的那些女娘都喜欢他些什么?
夕辞了然,袁慎的反应她半点也不意外。他自视甚高只想着挑拣旁人,却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连被挑拣的资格都不曾有过便被排除在外。
很显然,从头到尾程少商都未曾察觉到袁慎对她的心思。
对此夕辞只能说做人不能太袁慎了,否则会讨不到新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