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中的嘈杂声愈发喧嚣,淳于氏煽风点火的话使得汝阳老王妃怒气更甚,对萧元漪的反驳直接以身份压人,“放肆!圣上在老身面前也得称一声叔母,你区区一名武将之妻,当真是半点也不分尊卑,难怪程夕辞有样学样,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程家,可还有规矩二字?还有尊卑之分吗!”
这地图炮一开,别说是萧元漪,就连程始也差点想跟这老虔婆吵起来。夕辞不再无动于衷,汝阳王妃这话无疑是将所有程家人都囊括了进去,她可以不在意萧元漪,但不能坐视阿姊他们的名声也被连累。
袁慎今日也是来了的,听闻此言,想到了自己好歹也是这程家请来的老师,汝阳王妃此言,岂不是在说他徒有虚名。正想出面劝阻,谁知已有人先一步出来了。
抬手掀起了挡住自己的幔帐,她一步步朝着汝阳王妃走去,语气冷静,“老王妃此言过矣,有些事情,城阳侯夫人做得,别人便说不得了吗。”
“程夕辞!你敢忤逆!”老王妃毫不客气地把这个帽子冠到了夕辞的头上,她却毫不在意,“真是说笑了,老王妃可称不上是我的长辈。”
她怒道:“城阳侯夫人乃是你君姑,如何就不是你的长辈了!”
一身红衣妆容精致的女娘带着与往日不同的锋锐气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的君姑是何人,我想在场诸位都该知道。子晟的阿母只有霍君华,前几日他还带我去拜访过未来君姑,至于这位城阳侯夫人。我想,知道的人大概也都知道,不知道的……看在今日是我大喜之日的份上,也不说出来让夫人失了颜面。若是夫人知进退些,这会儿也该自觉离开了。未给夫人送请帖,子晟的态度莫非还不明确吗?”
“你……”淳于氏气得全身颤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怎么?夫人是想我把话说明白些?”夕辞不以为意,见她还不肯动,便直白地说道:“昔日夫人寄居霍夫人身侧,吃霍家的,用霍家的,转头却顶替了霍夫人的位置。今日我与子晟的定亲宴,也不知夫人是如何厚颜至此,明知不受待见,还非要拉着老王妃一同来丢人现眼。别人的家事,夕辞奉劝老王妃一句,闲事莫管。”
老王妃更是被她的话堵得心里头难受,见夕辞离她不远,几个跨步上前,抬手便想打人,惹来一阵惊呼。
然而她高举起的手尚未落下,便被一只横插进来的手牢牢捉住了。
“老王妃。”凌不疑的声音暗藏冷意,“还请管好自己,吾妇如何,不劳费心。”
“凌子晟!”被甩开手的汝阳王妃倒退了两步,被反应过来的淳于氏及时扶住,她对这二人更是大怒不已。一个让她的裕昌紧追不放,另一个则夺走了裕昌心仪的夫婿,令她现在不得不去了三才观。这几日她一直在府里头跟那死老头子闹腾,就是为了把孙女接回来,可惜终究未能成行。今日也是借着淳于氏为借口,特意来大闹这定亲宴的。
“程夕辞不忠不孝,这样的新妇,你竟也要?她哪里比得上我家裕昌!”她气急道。
“老王妃慎言。”凌不疑将夕辞挡在身后,沉声道;“我阿母由始至终只有一人,而淳于氏不过是个抢夺他人郎婿的小人罢了。老王妃一再为她出头,恐怕只会徒惹笑柄。至于裕昌郡主,我早已与她说得很清楚了。我凌子晟与她从无关联,她如何……从前与我无关,往后亦是如此。”
“你!”汝阳王妃被怼的胸口发闷,差点没喘不过气来。
“今日乃是子晟与小曦的大喜之日,叔母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喝杯水酒,也算是沾沾喜气了。”宣后柔和的嗓音从自门口处响起。
这时,外头的通报声才姗姗来迟,“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越妃驾到!”
一见文帝驾临,身边还跟着皇后与越妃以及三皇子,众人心头一震,没想到陛下竟如此看重凌不疑的婚宴。
“叩见陛下!皇后娘娘!越妃娘娘!”众人立刻伏地行礼。
“免礼。”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汝阳王妃平日里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颐指气使惯了,再加上皇后的性情柔善,素来宽容不与人计较,她更是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正要开口驳斥她先前之言时,文帝开口了,“叔母,今日大喜,朕……不希望有人打扰,有什么话,便到一旁说去。”
跟在他们后头来的汝阳王爷朝老王妃翻了个白眼,“陛下你看看这泼妇,本王早说要绝婚,你还总是不答应。”
老王妃被老王爷这话气得差点没当场撒泼,好在文帝在她心中还是有些威信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真不敢当众对他对着干。
越妃毫不客气地说道:“叔母当真是不客气,正好,您不是有很多话想说吗。这会儿陛下来了,皇后来了,妾也来了,不如您就跟我们好好说说,也别在这儿打扰小辈的婚宴了。诸位继续吃喝玩乐,我们就先进去了。”
众人连忙一礼,直到文帝等人相继进入内室后,这才坐回了原位继续聊了起来,还不时的朝着内室的方向探头探脑,不过他们的话题倒是谨慎了些许。毕竟程夕辞不仅仅是程家的女儿,也是被圣上册封的瑶成君,还是秦家之人。他们心里好奇,也不知这一回圣上是会偏袒汝阳王妃还是凌子晟这小两口?
萧元漪被程始搀扶着,站在原地看着凌不疑扶着夕辞跟在皇后的身后一同走进了内室。她注意到了皇后与夕辞之间亲近的眼神交流,只觉痛彻心扉。她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一个事实,她的小女儿……早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
内堂,文帝坐在上首,皇后与越妃各自坐在一旁。
一坐下来,汝阳老王妃便急不可耐地在文帝面前控诉程夕辞是个何等大逆不道的罪人,这样的人怎配与他们同坐一堂,应当跪下请罪才是。
她不拉扯凌不疑,只就着非但她不请淳于氏来,反而将其拒之门外一事说个不停。以为只说她一人,文帝总不会再偏心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先前夕辞与她的对话早被文帝等人听得一清二楚,越妃更是对此赞扬不已,表示子晟新妇甚合她心,那话简直是说到她心坎上了。一个小女娘若是不懂得据理力争维护自己,旁人护得再紧也是无用。若非老王妃不讲武德想要动手,凌不疑与皇后担忧先一步出去了,她大概还看得津津有味吧。
见她说话难听,宣后心中不悦,但她生性柔善,说不出太刻薄的话来,只道:“叔母此话说媖媖未免过于苛刻了,予与她相处过,自然知道她是一个好孩子。叔母之言,实在太过偏颇。”
这会儿没什么外人在,汝阳王妃自然也不惧皇后,反唇相讥道:“这点皇后就是不如越妃凌厉,此等小辈连君姑都不知敬畏,这样的人心中可有孝道?程夕辞这不忠不孝之辈,怎会无罪!”
她倒是没注意一旁凌不疑寒光凛冽的眼神,看上去很想刀人。
此刻见老王妃又旧事重提,越妃不耐地说道:“叔母,当真是惦记妾,三句不离妾。只是叔母,淳于氏是个怎样的人我们都清楚,您着实没必要硬咬着不放。”
“越妃,当年霍君华差点害死你,你怎么反而还护她?!”老王妃怒道:“再说恳求长辈的疼爱难道不是晚辈的应有之责,老身说错了吗?”
越妃口中半点不留情面,嘲笑道:“这说话真是不嫌口气大啊,莫非你家裕昌有您疼爱就如愿嫁出去了吗?”
“越妃!”老王妃想拍桌子,越妃却抢先她一步了用力拍了一下桌案。
“叔母,我与霍君华之间的关系还用得着您这位长辈来挑拨吗?我与她相识几十年,便结仇几十年。她泼过我热汤,我洒过她铁钉,甚至有回她哄骗我差点遇险,若非霍翀兄长来得及时,我或许便没了。”越妃淡淡地说道,就连凌不疑也没想到原来越妃与霍君华之间竟还有过这样的旧事。
“就是啊,既然如此……”
“如此什么如此。即便霍君华人品再不堪,也从未对不起凌益!而淳于氏,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昔日霍君华对淳于氏多有照顾,她却恩将仇报爬上了凌益的床,这城阳侯夫人之名是如何来的……叔母莫不是以为我们都忘记了吗!”越妃看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淳于氏,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斩钉截铁地说道,“当初他们母子流离失所,霍君华把身上的皮裘都裹在了子晟的身上,有一口吃的也都留给了子晟。可他们母子在外流浪吃苦受罪时,凌益何在?他正在张罗着……迎娶继妻!待霍君华寻回来时,早已瘦的皮包骨头,连我都差点认不出她来了。”
“她是品行不端,但是,她也不失是位好母亲。她从未对不起子晟,那子晟更不能对不起她,去讨好淳于氏。”想起了当年见到的那个霍君华,就连一向与她极不对付的越妃都心中不是滋味。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今后淳于氏非诏不得入宫,我一看到这样的人就心酸恶心。”她冷下脸来,甚至懒得再看那妇人一眼,怕脏了眼。
这时,心有所感的文帝开口道:“城阳侯夫人行为不端,来人,送她回府,往后无事便不要随意出来了。”
文帝这话无异于变相软禁,淳于氏顿时吓软了双腿,几乎要瘫倒在地了。她努力抬头看向汝阳王妃,想求她,却在要开口时被一旁守着的梁邱飞机灵的堵上了嘴。应文帝的召唤进来了两名禁卫军之人,他们冲文帝行过礼后便架起了淳于氏,硬生生地将她抬了出去。
外面的宾客们见状,心中一凛,对凌不疑与程夕辞不由得多了几分敬重,看来他们夫妻俩在圣上心中的分量极重,轻易招惹不得。
内堂中,无关之人都退开了,越妃又说道:“叔母,我劝你还是悠着点,莫要为了此人把自己也给折了进去。看在您是长辈的份上,我也就不当着小辈的面数落一番您的功绩了,不然也有损您的颜面不是?”
文帝暂且没有针对她,汝阳王妃自然不知道何为谨言慎行,她仗着昔日的一碗馊饭之恩与长辈的身份在这都城里头横行惯了,也就越妃嘴毒能叫她吃点亏。除非文帝发火,否则她是不惧的。
“我不过是想让淳于氏得到她应有的礼遇罢了,再怎么说,她也是老身的救命恩人。”她嘴硬地说道,又把矛头指向了一旁的夕辞,“子晟这么大了,的确是该成婚生子了,可这程家女娘年幼无知,如何配得十一郎,她还逼得我家裕昌去了三才观!”
宣后心疼夕辞,忍不住说道:“此事又与媖媖何干,她与子晟二人情投意合,本就是天作之合。”
一旁的汝阳王被她一通胡闹气得头昏脑涨,几乎同时跟着怒道:“那不是因为你把她教得如此糊涂!看看她说得都是些什么蠢话!”
“你闭嘴!”老王妃气势汹汹地怒斥道:“你这老东西明知你孙女的心意,我让你来捣乱,你倒好,还真跑来下聘!”
“若不是你整日鼓动裕昌,老夫早给她择了一夫婿在家了。”越说越气,汝阳王一拍大腿,转头开始跟文帝哭诉了,“陛下您看啊,这泼妇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绝婚!绝婚!!!”
文帝连忙劝道:“叔父,您都这个年纪了,闹出绝婚这事来未免也不好看,再说了,现在儒家之风盛行,朕担心你……”
他话还未说完,老王妃便冲过去要厮打老王爷,文帝连忙后退一步,生怕被波及了。倒也不是他不厚道,而是这长辈打架,他总不好插手吧?
越妃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口道:“陛下。”
文帝眼睛一亮,心知越妃定是有了主意。
“您看,老王爷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却长年累月的待在清冷的道观里。他既然与叔母不合,不如让他换换,毕竟汝阳王府也不好常年没有主人在家。”
“阿姮言之有理。”文帝一拍大腿,好主意!不能绝婚,可以继续分居啊!把这个爱搞事情的老叔母换到三才观里去,正好可以陪她的心肝肉不说,还能给自己和叔父一个清静,他怎么没早点想到呢?
他给了三皇子一个眼神,让他分开二人,“咳咳,叔母啊,朕看你近日身体不佳,精神状态令人堪忧,不如先去三才观养养。正好裕昌也在,有她陪着我们也能安心。”
汝阳王顿时双眼放光,抚掌大喜,“这个好!”
汝阳王妃被文帝的话以及汝阳王的态度气得全身发抖,勃然大怒道:“陛下若是执意包庇,我就……”
汝阳王大喜过望的接话道:“要去死啊?那太好了!那可太好了!”
对面的越妃与坐在皇后身旁的夕辞都忍不住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