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秦长安正叮嘱着管家交代事宜。自打文帝赐下了宅邸,为了避免麻烦,夕辞便传信给他,让他派人将宅邸收拾好,等她们回去之后便直接入住。此时,他正忙着将一些老宅里的东西也送来。
夕辞及笄在即,秦长安特意取出了老家主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提前将之送到了秦府。家主及笄也算是秦家的大事了,对外他是秦家的主事人,实则只有秦家高层才知道家主是何人。所以无论夕辞是否决定要大办,秦家的人都是要来的。
至于程家,因近日都城内不平静,故萧元漪也未准备给程少商举办宴会,而是打算低调一些,避避风头,自家人聚一聚便罢了。
之前因樊昌越狱之故,他们回来的时候都被拦在城门外排队等待检查,幸而凌不疑经过,出手解围。萧元漪不知凌不疑为何会帮助他们,但本能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为此还询问过程少商,是否曾招惹到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凌将军,被程少商一口否认。她只觉得荒谬,谁会招惹这活阎王啊,也就媖媖能接受了,反正她是不行的。
再过几日便是嫋嫋及笄之日了,也是三胞胎十五岁生日。萧元漪拿着手中的簪子怔怔出神,给嫋嫋及笄用的东西她早已准备好了,手上这个是本该给另一人的。
可媖媖却不在了……
一贯冷肃严厉地萧元漪心中难得生出了一丝脆弱,酸涩斥满心底,她是真的后悔了,不该对小女儿那般苛刻。嫋嫋说对没错,她不知道为什么,从回来后便一直再用质疑的态度对待本该补偿的媖媖。明明在回来之前,她还想着,要好好看看她,好好待她,弥补过去十几年来的亏欠。
萧元漪苦涩的想着,她当初究竟是为何没有多给媖媖留些人护着她?区区一封竹简,如何能写尽她这十多年来的苦楚?为什么她却只是看着?
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自己的错。若非她太要强又注重脸面,当年完全可以撕破脸把媖媖带走。果然没有养在身边便容易忽视她的存在,若不是一出生便被迫分离,她大概也不会狠心到拿她作为借口来废了葛氏,让将军与君姑离心吧。
放下了手中的金钗,萧元漪终于明白,早在她当年留下媖媖时,就注定了她会失去这个女儿。这不是媖媖的选择,而是她的。是她一次又一次伤了她的心,将她越推越远,让她对程家彻底死了心,才会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
那样重的伤势,媖媖……她还活着吗?
程少商没有告诉任何人夕辞的事情,她知道媖媖还活着的事情阿父阿母他们迟早会知道的,可在那之前,她要让阿母清醒清醒。程少商太了解她阿父和阿母了,阿父不怎么管事,而阿母这个人固执又认死理,只有她真正失去了,知道了痛,才会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什么。后悔也好,愧疚也罢,总之,她不会再用先前那样的手段去对待媖媖了。
她在屋内坐了许久,才缓缓起身走了出去,打算去安排一下几日后的家宴。谁知在半路上,遇见了一脸喜色的捧着一个盒子的莲房。
“等等,你拿着什么东西,从何而来?”萧元漪疑惑地看着莲房手中精致的木匣,她不记得家中有采购过如此纹样的木匣。
“回女君,这是有人送给女公子的。”莲房收敛了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
“外人送的?”她的眸光陡然间凌厉了起来,这种时候会有谁指名道姓的送东西给嫋嫋?
“嫋嫋在何处?”
“女公子在院子里。”莲房回道。
“你跟我一起过去。”萧元漪打算亲自去看看。
“……是。”莲房唯唯诺诺的应道,捧着木匣跟在萧元漪身后朝着程少商的院子走去。
此时的少商正坐在和夕辞一起亲手打造的秋千上发呆,回都城后的日子比先前在骅县时枯燥了许多。毕竟在骅县,她还能改造农具,帮助百姓设计新型的房屋,偶尔还能去踏个青放放风,或是与三皇子和楼垚讨论一下各种设计的合理与否。可回来之后她几乎整日待在家中学习管理中馈,姎姎堂姊是习惯了的,可她还是不习惯,只是在让自己适应罢了。
当萧元漪来时,她还没能回过神来,直到对方主动开口唤她。
“嫋嫋。”
“……阿母?”她如梦初醒般将目光投向了院门口的萧元漪和她身后的莲房。
“有人给你送了东西,你可知是谁?”萧元漪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莲房将东西递过去,只待程少商打开。
程少商不解的接过了木匣,随手打开后愣住了,里面是一套水头十足的蓝翡首饰,锦帛上还写着,这是送给程少商的及笄礼。
萧元漪被这珍贵的礼物惊了一刹,“这是……”
少商却在愣住了之后,露出了一抹笑容,她想起了上回在驻跸别院临别时,夕辞悄悄告诉她回去后有礼物送她。想来,就是这个了。
可笑过之后,她又心生难过。她的及笄日,不也是媖媖的及笄日吗?媖媖给她送来了这样珍贵的礼物,可她这个阿姊却无法回礼,甚至还不能一起度过这个对她们而言特别的日子。
“嫋嫋,你知道是谁送的?”一直关注着程少商的萧元漪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变化,追问道。
少商拿起了那块留有字迹的布帛,轻声说道:“这是媖媖的字。”
之前阿母对媖媖的关注太少了,她自然认不出来,程少商一点也不奇怪。但媖媖送东西来,或许也该让他们知道媖媖还活着了。
萧元漪的脸色骤变,心中悲喜交集,捉住了她的手臂急促地问道:“媖媖……媖媖她无事?她在哪儿?!”
“女君!”莲房惊呼一声,生怕萧元漪失控之下误伤了自家女公子。
萧元漪被莲房的惊呼声唤回了神,连忙松开了女儿的手臂,“嫋嫋,阿母没弄伤你吧?”
“我没事。”看着这样的萧元漪,程少商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阿母做错了事,现在也知错了,可媖媖曾经受到的伤害难道就能这样被抹平吗?程少商不知道,也无法替夕辞做出决定。
“阿母,媖媖若是想见我们,自然会回来。”只是这程府在她眼中,恐怕早已不是她的家了。她不仅仅是程夕辞,也是秦家的秦九曦。
程少商垂下眼眸,或许再过不久,阿母就会知道这个事实。
“阿母,我对媖媖无所求,只希望她能平安快乐。”她似是劝诫,又似忠告,“希望阿母也是一样。”
萧元漪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女儿的院子,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临近的另一个院子里,那是夕辞的院子。
看着里头除了基本的家具物什之外,属于小女儿自己的东西几乎少得可怜。当初青苁送来的那些她攒了许久的首饰,她一个也没带走。萧元漪回想起程姎与程少商的房间,前者被她堆满了不少各色用品,后者多年来也被她塞了不少东西。
可媖媖呢?
站在这堪称空荡的院落里,萧元漪忽然间潸然泪下。
那日小女儿从她阿父腰间夺走了他的佩剑,对自己狠心的一剑穿胸,那时的萧元漪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对外界失去了反应。她从未想过,女儿会被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或许在她看来,儿女都是她生下的,理应由她去规划未来,所以她对儿女都管束的极严,可同样都是重视他们的。只不过嫋嫋被她养得活泼明媚,她又想有个乖巧柔顺的女儿,才会将这种不该有的妄念加注在了媖媖的身上。而程姎就像是她理想中的女儿模样,她们一同出现在她面前,才会让她忍不住不断的拿她们作对比,却忘了,程姎再好,那也不是她的女儿。
萧元漪对程家所有人都无所畏惧,唯独夕辞,她心有亏欠。
葛氏存心要让媖媖成为她的污点,故意磋磨她,这些她都知道,甚至还以此为武器,掌握了程府的大权。可她在看到媖媖时,却会下意识的刻薄她,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她对她的亏欠,无视她这些年来因自己而遭遇的苦难。
萧元漪终于想明白了,浑身犹如失了力气般瘫软在床边的脚踏上,眼底满是痛苦。是她自私固执,自以为是又放不开颜面,才造成了今日之果。
“我后悔了……是我,错了……”
她无力的依靠着床榻,目光无焦距的对着上方的床帐,半晌之后,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阿母……对媖媖……亦是再无所求,我只想她好好的活着……”
——
皇宫,书房内,文帝听了凌不疑的禀报后,神色犹豫地在殿内来回踱步。被用来钓鱼的樊昌在历经了盟友的背刺后终于松口交代了同盟——雍王和肖世子,文帝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还在试图为雍王辩解,甚至将此事都推到了肖世子身上,认为或许是此子擅自行动,而雍王并不知情。
对此,凌不疑只说了一句,“陛下不妨召见雍王,看他是否会来都城。”
文帝颓丧了片刻,很是不解,“为什么?当初朕要封赏他,他却推脱回了老家,只留下肖世子在都城,故朕又对肖世子大肆封赏,他还有何不满?”
凌不疑缓缓说道:“人心不足罢了,陛下,臣听闻肖世子已与何昭君定亲,正准备返回冯栩郡成亲,还邀请了何将军一家人一同前往。”
文帝瞬间机警,“何勇也投向雍王了?”
“何将军素来忠勇,想必不会与雍王同流合污,只是他们不知内情,届时身在异地,一旦雍王起兵威逼,他们只怕也别无选择。”凌不疑神色凝重的说道,“肖世子此举仓促,只怕是想尽快逃回冯栩郡,若是让他得逞,何将军一家怕是要遭殃。”
文帝眯了眯眼,神色冷凝,“曹成,传召雍王速来都城一趟,都是老伙计了,他的世子要成婚,朕,怎能不参与。他们要成亲,便在这都城举办婚礼吧,朕可亲自主婚。”
“遵命。”曹常侍低下头,熟悉这位帝王的他深知此刻文帝已然被激怒了。
深藏功与名的凌不疑此刻不再说话了,若不是媖媖提醒他,他险些疏忽了,何老将军一家不知情的被骗到冯栩郡,怕是没个好下场。既然肖世子以成婚为由,倒不如借机把雍王诓来都城。
“子晟。”文帝转头看着他叮嘱道:“樊昌的死讯尽早对外宣告,这些时日你命人看好肖世子,避免他传出消息,更不能让他逃出都城。朕倒要看看,雍王……究竟是何打算!”
“臣领命。”
说完了正事之后,文帝画风一变,又提起了凌不疑的私事。
“对了,子晟啊,你与小曦相处的如何了?要不要朕为你们赐婚啊?”原本冷沉的气氛瞬间回暖,他笑眯眯地看着凌不疑说道。
凌不疑十分无语,但也没继续回避问题,“臣打算先带媖媖去见见我阿母。”
“看来进展不小啊,称呼的如此亲密。”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行,你有计划就好。”
就怕这竖子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半点心思也无,那才叫他头疼。
“你阿母……近来如何?”说起霍君华,文帝也不禁心生感伤,当年年少时他们的关系其实很不错,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使得文帝不待见这女娘了。但如今他的义兄阖族只剩下了霍君华一人,子晟……也是唯一流着霍家血脉的后裔了。霍君华与凌益绝婚后,他便将这孩子收为义子,一直精心养了那么多年,待他比自己亲子更甚,只希望子晟能为霍家留下香火,将来他去见了霍兄,至少还能与他多说几句。
听文帝提起了霍君华,凌不疑的眼底划过一丝忧郁,“仍是老样子,幸而崔侯时常回去照顾我阿母,让她平日心情尚可。”
他没有说的是,霍君华大部分时间是认不出他来的,只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尚未出闺阁的霍家女娘。
不知情的文帝闻言,只欣慰道:“那就好,当年崔佑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可惜……”
可惜他其貌不扬,而霍君华又是个爱好颜色的,最后还是眼瘸的挑了凌益这么个渣男。虽说三妻四妾在男人的后宅十分正常,可凌益是什么人?他一个穷小子能到今日这个地步,全靠他妻舅霍翀的帮扶,可他却在霍君华与凌不疑生死不知时另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