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止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都城,朝着骅县的方向走了三日有余,中途楼垚追上来对程少商表明了追随之意,不顾少商的拒绝,他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厚着脸留了下来。可惜这个公子哥八成是被照顾的太好,出门什么都没带,他们停下用餐时,这少年便在后头委屈巴巴地坐着,时不时用期期艾艾的目光望着少商。
程止有些看不下去,便让人给他送了些吃食,默认了他的加入。
楼垚也是个会顺杆爬的,生硬地学着程止照顾桑舜华的模样想要去照顾少商,却被她不耐的拒绝了。坦白说,程少商对楼垚这样的人本并不算讨厌的,可谁让她这会儿心情不佳,偏偏这人还颇没眼色提起了万府的事情。本以为当初自己做的还算隐秘,没想到竟叫这小子看了个全过程,那他寿宴当日怎还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一想起万府寿宴,程少商便忍不住联想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心情瞬间更差了。也不知媖媖现在如何了,又身在何方?虽有人递信告知与她保平安,可见不着人,她如何能安心?
想到生死不知的妹妹,少商眼睛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好在她意识到现在的境况,这才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心中对楼垚这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傻小子更是不耐烦了。可她该说的都说了,拒绝了也不是一两次,这人就像是听不懂话似的,仍旧固执的跟在她身边,还总学三叔父那般行事,实在烦得很。
再一次拒绝了楼垚后,程少商眼底染着一丝薄怒,瞪了多事的三叔父一眼,不就是醋于她与三叔母接触过多,占据了她的注意力,用得着给她找这么个麻烦来吗?!
行至清县,程止表示要去探望一下故人,却意外发现了清县的异常。
“往年此时清县门口几乎排满了进出的长队,怎么今日如此冷清,城门禁闭?”他诧异不已,凝思片刻,沉声道:“情况不对,嫋嫋,你带着你三叔母他们先去骅县,我去清县查探一番。”
桑舜华立刻表示不赞同,“我与你同去。”
程止如何舍得爱妻冒险,坚决地说道:“不行,舜华,你与嫋嫋一起走,有姒妇的武婢随行,定然无恙。”
事关重大,程少商也不与他置气了,心中有些忧虑,“三叔父,你也带些人吧。”
“不必,我只是去查探一番,去去就回,人多反而不便。”
程少商很无语,觉得三叔父怕是对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心里没个数,但程止固执起来也是极难听劝,比起自己,他更愿意将护卫的力量多留给爱妻一些。最后,他只带了一个家丁随行。
无奈之下,程少商只得命令队伍尽快朝着骅县赶去。谁知半途,他们又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武婢阿妙更是发现了地上残留的箭支乃是军中所用的器械,她将此事告知了程少商,二人心中都有了不祥之感。
“将金银财物都丢下,减轻马车负担。”程少商一边命令着家丁行事,转头又看向一旁的少年,“楼垚,我记得你说你看过这附近的堪舆图?”
“嗯,是我兄长所绘,我正带在身上。少商君,给。”他自觉的从怀里掏出了堪舆图来递给了程少商。
程少商养在程始夫妇身边十数载,也是了解不少军中常识的,对一些布局也颇为熟稔。迅速而细致查看了一番堪舆图,最后选定了山上的猎屋作为落脚之地。
“此地劫匪盛行,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骅县了,三叔母,此处有一座猎屋可暂做我们的落脚之地。若是那些劫匪追来,我们便可借此抵御一番。楼垚,搬救兵之事便交给你了。听闻圣上西巡,想必路线会经过骅县一带,你骑着马,速去求援。”程少商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桑舜华下意识的同意了她的意见。可楼垚却不想离开她,表示要留下来保护少商。
“你一人留下有什么用?能寻来支援才能帮到我们。”程少商忍不住暴躁,这人怎么这么轴呢?
“少废话,你到底去不去!”她凶巴巴地说道。
“我去!”楼垚缩了缩脖子,应下了。
待楼垚离开后,程少商定了定神,命令道:“都快些清理好,我们出发。”
根据堪舆图的指示,程少商等人顺利的找到了猎屋,一到此地便立刻忙忙碌碌地做起了准备工作,有的人砍竹削箭簇,有的人在程少商的指挥下布设陷阱。桑舜华虽心中不安,但见少商安排地十分细致,也稍稍放心了些。
“嫋嫋,我们丢下了财物,那些山匪应当不会再追来了吧?”她不确定的说道。
“若是不追来,那就罢了。可若是追来了,只怕……他们不是山匪,而是叛军。”程少商苦笑道,她也没想到负气离家,竟会遇上这般倒霉之事。可她若是没跟来,此刻三叔母又该如何?
哎,希望三叔父无事吧。
听闻叛军二字,桑舜华不禁微微白了脸,她深知叛军的残忍与可怕,若是落入了叛军手中,只怕是……生不如死啊。
时间在众人焦虑的忙碌中一点一滴的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耳目灵敏的阿妙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神色一凛。
“女公子,他们来了。”
程少商神色沉重,这下可以肯定是叛军无疑了。
“所有人都躲好,看准时机放箭。”
“是!”
——
不出程少商的预料,叛军的人数远超他们,虽然前期被陷阱坑死了一些,但这仓促之下的准备完全不足以将敌人一网打尽。不得已下,家丁与武婢们都拿起了仅有的武器冲上前与之拼杀了起来。
程少商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那是万将军赠予她的,与夕辞手中的是一对。她虽随军多年却仍旧不善武艺,只能说身手还算灵活,懂得些护身的手段。可这些手段在面对这样的敌人时,根本派不上什么大用处。但除此之外她已经毫无办法了,条件有限,程少商已是尽己所能,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阿妙为了救她被叛军首领的长鞭卷走时,程少商几乎要忍不住扑过去拉住她了,是阿妙的喊声让她含泪止步。
可即便她得救了又能撑到几时?援军不来,他们……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正当程少商心生绝望之际,下一秒,一支羽箭急射而来,直接射断了捆束着阿妙的长鞭。
“谁——”叛军首领气急败坏道,他此番来得匆忙,没有将所有部下都带出来,原本拿下这行人是足够的,可谁知又半途杀出个拦路者。
脱离虎口的阿妙忍着痛楚爬起身来,迅速地与敌人拉开距离,以免再度受制于人。
一名手持长枪,红衣银甲,面戴修罗面的女娘率先策马冲了过来,身后紧跟着数十人,除了最靠近她的那名女子是蓝衣银甲,其余之人皆是一袭黑衣银甲,手持长兵。
叛军首领眼尖的瞥见了女子马背上的长弓,顿时明白方才的箭支是那领头的女子所为。他怒斥一声,“哪里来的小女娘,敢与你大父作对!”
女子一言不发,修罗面下的那双眼眸微微透着一丝寒意,拽着缰绳的手扯了扯,座下的白马立刻会意的调整了方向,朝着那叛军首领冲去,身后众人与她保持着一致的阵型。杀气凛冽,阵势威严,一时间竟是震慑住了这群乌合之众。
直到对方快要冲至眼前时,叛军首领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喝道:“拦住他们!给我杀!”
然而下一瞬间,挡在他前面的叛军们便被一柄长枪贯穿而过,借由冲刺的马速被红衣女子甩至一旁。而她身后的众人有序的展开队列,与叛军厮杀了起来。不多时,这些由樊昌凑合起来的叛军便被斩杀的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下了那叛军首领一人独活。
红衣女将骑在马上,一手倒提着长枪,一手拽着缰绳。她望了一眼猎屋,见程少商安然无恙,总算放下心来。好在来得及时,否则落入这些叛军的手里怕是后果难料。
“秦武。”她冷冷的说道,“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审问清楚,弄清附近是否还有余孽。”
“是,家主。”一名黑衣银甲的男子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提起了那跪倒在地的叛军首领,煞气迎面而来,令对方忍不住腿软。最后,是被秦武拖着走到一旁审问去了。
程夕辞有意留他一命,正是为了从他口中套出些情报来。樊昌谋反,骅县与清县都在他的谋划之内,她必须先把这附近清理一番,而后弄清楚他们的下落再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这时,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媖媖?”
红衣少女身体一僵,修罗面掩去了她的表情,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色。但了解她的兰心却知道,她在犹豫。
“我知道是你。”程少商语气肯定,她不会认错的。虽然与以往所认识的媖媖大不相同,可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媖媖。
修罗面下的少女微微叹息,唇边却又露出了一丝笑意。若非真心在意,岂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认出她来。
她翻身下马,站在了程少商的身前,素白的手按在了修罗面上,指尖染血,修罗面上亦是留下了血色的痕迹。修罗面微微抬起了些许,露出了少女一部分的面容。
程少商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若非程夕辞的制止,只怕她都已经抱上来了。
“媖媖!”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这么狠心,去了哪儿也不跟阿姊说一声,就报了个平安。可阿姊不见你安好的模样,怎能放下心?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看见了程少商的眼泪,程夕辞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想伸手替她擦拭,却在看见了自己沾满了鲜血的手时顿住了,转而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帕子替她拭去眼泪。
“抱歉,阿姊,让你担心了,但这是我的选择。”她轻声说道:“我与程夫人迟早会闹翻,倒不如这样断的干脆。莫担心,你永远是我阿姊。”
程少商正要说些什么时,程夕辞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他人的接近,立刻拉下了修罗面,小声示意她保密,“阿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
程少商忍不住担忧道:“媖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我没事,只是让人知道了会非常麻烦,所以麻烦阿姊暂时保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空了再与阿姊长谈。”话音刚落,便见桑舜华在婢女的搀扶下,面色苍白的走了出来。
这位三叔母先前对她也十分好,可夕辞已经与程府断了干系,自然也不会再唤她三叔母,也不打算让她知晓自己身份。恰好秦武审问完了那个叛军首领,走过来与她汇报了情况,夕辞心中便有了决断。
“秦升,你带一些人留下保护程娘子他们。其他人,随我走。”她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身后的程少商喊住,“媖……恩人请留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夕辞给了秦武一个眼神,他会意道:“程娘子请放心,这里已经安全了,且有秦升他们在,定会护送你们平安抵达骅县。我们要去将剩下的那些叛贼剿灭,就不与诸位同行了。”
程少商担忧不已,却在看见了走近的桑舜华时硬生生忍住了,她还记得夕辞的话,要先保密,所以就连三叔母也不能说。
她忍住忧虑,低声说道:“路上小心,你的伤势自己清楚,要保护好自己。”
程夕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翻身上马。身后的秦武紧随其后,大声唤道:“秦升,你们守好人,其他人准备出发!”
除了秦升与他示意留下的十人之外,所有人都跟着程夕辞迅速的撤离了此处。程少商站在原地,目光担忧的注视着那个遥遥不见的红衣身影,心中不断地祈祷着她能平安归来。
“女公子,我们就这样离开吗?”兰心自然明白夕辞的意思,只怕待会儿剿灭了那些残余的叛军后,女公子也不会再去程四娘子那边,否则也不会让秦升护送他们去往骅县了。
“兰心,骅县只怕危急了。”程夕辞忧虑地说道,“我们时间不多,尽快剿灭剩下的叛军,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骅县。”
程夕辞率领剩下的秦家武卫以最快的速度剿灭了残余的叛军,同时也为他们所行之事感到了极端的厌恶。这伙人不仅仅是侮辱俘虏,手段更是极其残忍。同类相残本就无奈,可他们却生生将人烹煮了来吃。如此行径,怎堪为人?
怒极之下,程夕辞下令一个不留。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所有的叛军都是狼狈为奸,而非普通的落草为寇那般心有苦衷。
看着满地断肢残壁,程夕辞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们没有时间去处理这片狼藉,为了避免滋生病疫,最后一把火将这满地的罪孽烧了个干净。
处理完善后事宜,一行人掉转方向,朝着骅县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