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蜷曲在一张小小的床上,苏醒时的缓动惊醒了俯身在一旁的卡米尔,只见他眼底青黑,看来昨晚我睡的是他的床,还委屈着这孩子一晚上都没能躺下休息。
“抱歉,我昨天……”
“已经打听到他们的下落了。”
“哎?”
我一时没能转过脑来,卡米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
“我先去准备早饭,您再休息一会。”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推开门走出房间,翻身下了床。经过一夜的休息,我已经冷静了许多,于是便待在房间整理思绪。愤怒与悲伤曾冲昏了我的头脑,现在回忆起来,一条街的居民都无影无踪,肯定不是针对某一家展开的行动。难道是人口贩卖?直接掳走一片居民区的人,这种存在可能吗?
“开饭了,先生。”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卡米尔再次推门进来。
“好。”
这倒是我第一次在卡米尔家吃饭,我跟着他离开房间,发现塞伦娜夫人正站在餐桌旁,用汤勺为我舀粥。她将最浓稠的白米留给了我,我有些不好意思,抬眼一望,却发现塞伦娜夫人高挑的过分。昨晚伏在她身上哭泣时还未察觉,眼前优雅的女士比我还高了半个头。雷王星的基因真可怕啊,回忆起同样身形纤长的雷皇与他的皇子们,我不禁感叹道。我又看了看一旁小小一只的卡米尔,后生可畏。
卡米尔见我在观察他,以为是询问有关两个孩子失踪之事,他甚至没有给自己盛饭,便向我娓娓道来。
原来昨晚我昏睡过去后,他与塞伦娜夫人合力把我抬上了床,自己则独自出门探听白天发生的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个名为“影军”的组织,他们不定期的会在厄流区搜寻一些合适的人,抓去参军。
正是我做的藤蔓防护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影军成员中会存在一些有元力的能力者,他们与我布下的防护周旋了一段时间,带走了两个孩子。也正因这些藤蔓争取了大部分时间,四周的邻里都得以脱困,他们在外躲了一晚上,今天早上都回来了。
卡米尔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我的表情,似乎是担心我因此而自责。而我更多地是感到唏嘘,用于守护的藤鞭没能守护屋内的人,却反过来守护住了屋外的人。
“影军,我对这个组织略有耳闻。”
塞伦娜夫人也开始分享自己所知的情报,
“是一个专门培养雇佣兵的庞大组织,影军在多个星系都有分布,唯有统领所在的总部最为神秘,传闻,影军统领是一个没有脸的男人,实力非常强大。原来,兵力雄厚,阵容庞大,是因为常年在厄流区劫走流离失所的儿童吗。”
塞伦娜蹙起秀眉,有多少孩子,因此成为行尸走肉,战争兵器,无法归乡。
“这么说,他们现在还活着,对吗?”
“影军既需要培养孩童成为士兵,那么暂时便不会危及他们的生命。”
“谢谢你,卡米尔,辛苦你了。”
“好了,两位,先吃饭吧。”
塞伦娜女士拍拍手,结束了这场对话。我明白他们二人的心意,也就毫无负担的吃完了碗中的食物。
“多谢款待。”
我双手合十,总感觉在这样优雅的家庭中随便不起来。我想帮忙洗碗,却被塞伦娜女士拒绝了。她收拾好了碗筷,剩下我与卡米尔默默坐在原地。
“我——”
我们俩同时开口,我顿了一下,示意他先说。卡米尔拉下了他的帽子:
“先生,我大概能猜到,您准备离开这里了。所以,那艘飞船,我希望可以交付于你。”
“我的确正有离意,可是卡米尔,这是你的家人送给你的礼物,于情于理,我没有资格收下。”
他抬头,用那双宝蓝色的粼粼波光正视我:
“您有。”
“这起事件,毕竟因我而起。平日里我们一家本就受您诸多恩泽,这是我唯一能够回应您的报答。”
“只是,就连这也并不是靠我自己得来的东西。”
他似是有些不甘地垂眸,随即又倔强抬起,
“我与他的约定,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因此,我绝不会依赖他们赠与的这艘飞船。所以,比起我,您现在更需要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自是无法拒绝,谁不愿意白得来的便宜呢?
“我接受你的馈赠,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完全对。卡米尔,并不只是我单方面向你们施以援手,你们回馈予我的,其实要多的多,包括那两个孩子。快乐与希望,对前路渺茫却毅然前进的坚定之心,这些是我藉由你们而感受到的,它们每一点都无比珍贵。”
“看来,我还真是在一个地方待不住呢。”
想到自己一直以来不断漂泊的生活,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之前,我都不过是抱着漫无目的游荡的心情在宇宙流浪,就像丹尼尔那样,做个走南闯北的冒险家。如今,我在这片自己曾经最为抗拒的土地上生了根,构建出一间小小的家。
然而,它坍塌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继续去寻找吧去寻找一个方法,让它更坚固,更完整。
“现在就走吗?”
这是在舍不得我吗,看着卡米尔的两片眉毛耷拉下来,我竟有一丝丝的得意。俯下身,我将那颗紫水晶别在卡米尔的胸口,
“愿我们将来终有一日得以再次相见。”
我不喜欢孤身一人,所以,恳请你们,不要把我忘记。
“临行饯别的话,不如再加上我一个。”
塞伦娜女士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我们的身后,
“我也有想要送给梅塔先生的礼物。”
塞伦娜张开手心,只见赫然躺着一件做工精美的灵摆,怀银纡紫,底端垂着一颗无暇至洁的白色星光四面晶体。
“这是父……父亲送给我的礼物,蕴含魔力的灵摆。可以指引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话是这么说,至今,我也不过只成功过一次。”
塞伦娜女士闭上双眼,静谧地微笑着回忆,
“那时我还很小,和哥哥们玩捉迷藏,在怎么都找不到二哥的时候,它突然发光了,紧接着飘了起来,跟随着它的指引,我抬起头来,才终于发现了二哥。你能想象到吗,他居然躲在了吊灯上!”
说到这里,塞伦娜女士咯咯地笑了起来,卡米尔也拉起了他的围巾撇开脸。悲伤的愁云被一扫而空。
“唔,我记得这颗晶石的原料来自守望星,最神秘的一颗星球,没有什么人知道它的准确坐标。只可惜,守望星现在也已经……”
“守……望……?”
如同碎裂的玻璃扎进大脑,忽然,白色的灵摆迸发出夺目的光芒,脑中剧烈的疼痛渐渐消散——————————
“只有守望星的血脉,才有能力查看创世石板,裁决神使。”
我看见一个与我面容别无二致的人如此说到。而他面前那位被称作裁决神使的,是个白色长发,却戴着黑色面罩的奇怪男人。裁决神使似乎刚刚才注意到有一个人也站在这里,他虽面无表情,我却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疑虑:
“很抱歉,我并没有探寻禁忌的意思,只是族长告诉我,可以随意来这里逛逛。不过,我似乎从未见过你,阁下。”
“守望塔。”
那个或许是我的人这样回答。被称作裁决神使的那个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可我仍然读懂了他的情绪,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是我冒犯在先。我叫德瑞克斯,创世神座下的裁决神使,可否有资格知晓您的名字。”
德瑞克斯摘下了他的眼罩,露出一双澄澈如天空的眼睛,那么蓝,为什么要用眼罩遮住呢。他欠身向“我”行礼。对于他的提问,“我”似乎思考了很久:
“……守望塔。”
这一次,他笑了,是有些无奈,又有些忍俊不禁的笑容。
“我并不认为这算得上是一个名字,至少不是人的名字。”
“……”
“所以,您没有名字。”
“没有人会为我取名字,不被知晓的存在,也不需要被冠以姓名。”
“我”盯着德瑞克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他思索起来,右手缓缓捋着那条黑色的面罩。我看着他在四周转了一圈,最后驻足在一面挂着一幅梅塔特隆立方体图案的墙边。
“那么,我以后叫你梅塔,你觉得怎么样?”
蓝宝石般温和的光呼唤着:
“梅塔。”
“……嗯。”
凹凸历16年4月5日,裁决神使莅临守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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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幸运了,没想到多年以后居然还存有残余力量,先生,这说明,您是天佑之人。”
塞伦娜夫人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意识,刚刚的场景实则只在一瞬之间。灵摆从空中落回我的掌心。我合起手:
“夫人,卡米尔,感谢你们的陪伴与照顾,再会。”
将我仅剩的行李收拾好之后,我又来到那片雏菊花田。那天,我把给两个孩子买来的礼物埋进了土里,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因为没有花儿长出来啊。
“卡米尔,有时间的话,能请你照顾这里吗,一个礼拜浇一次水就好。”
一直偷偷跟着我的少年此刻默默探出脑袋,
“……好。”
我将一朵水仙花插在了他的帽子上,花葶出叶,金盏银台,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我围上那条塞伦娜夫人为我织的围巾,回头发现卡米尔依旧固执地跟在身后,
“我说,我虽然飞船开的没有那么专业,不过好歹这么多次都没出什么大事,你这样太不给我面子啦,天才小少年。”
只是没想到,这次他却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我拉了勾上去,
“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