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曲烟端着剔红托盘,若有若无的药味一直往她鼻子里钻,到了小师妹院子的廊庑底下,她屈指叩响房门。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出现的是颂云。
她高壮的个儿,两只大掌像小蒲扇,练的是掌法,掌劲霸道。
她是小师妹从天笔授明宫带过来的,既是她的贴身侍女,也是伴修。
通常来说,嘉应宗是不允许弟子从家里带侍仆过来的。
但月熙大部分时候都很好讲话,加上傅历鱼入门时还不到十五,母亲傅瑄溺爱有加,一通请求下,月熙便允许了颂云留在宗内,照顾傅历鱼到她十八岁。
一见是南曲烟,颂云眉毛便竖了下来,两只眼睛里有怒火腾起。
南曲烟一阵尴尬,想起几天前回到月留峰时还挨过她一掌。
“来做什么?”颂云看着她手里的药盅,眼睛上下打量。
“来送药,师妹好些了吗?”南曲烟把托盘稍微递过去一些,示意道。
颂云嗤了一声:“谁知道你有没有往汤药里动手脚?”
南曲烟被噎了一下,有些不满地开口:“乱说什么,刚从后厨端过来的。”
颂云头不耐地一摆,几个胯步到南曲烟跟前,伸手把盘子抢过去,“你可以走了。”
说着就要关门。
南曲烟碰了灰,心下气馁倒真想一走了之。
猛然想起紫芙的用心,不止为送药而来,急忙伸手拦门,恳求道:“能不能……让我送进去?”
颂云没好气地看着她。
“她是我的师妹,我想跟她说说话。”南曲烟顿了顿,又说:“要不你进去问问她想不想见我?”
颂云便松了手,语气有些酸:“我还真拦不了你,她也没有不见你的道理,毕竟你可是宗门大师姐呢。”
那药盅又回到南曲烟手上,她跟在颂云身后,上楼,一靠近卧房门前,便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昨晚凤鸣仙尊还找我们来着……”
这是孟妤的声音,南曲烟一下起了好奇,只是下一刻颂云便抬手叩门:“小姐,你的师姐来看你了。”
“进来吧。”傅历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门一拉开,南曲烟便看到孟妤不急不忙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施施然从她身边走过,出了房门。
南曲烟想打个招呼,但看对方一副冷脸便把话咽了回去。
孟妤和师妹同作为嘉应宗年轻一辈天赋最高的弟子,两人之间一直是王不见王的态度,没想到孟妤竟会一个人来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南曲烟心里有些发毛。
夕照正浓,傅历鱼病恹恹地靠在凭几上,霞光映着她一半的侧脸,眼睛看着南曲烟,笑得很是疏离。
“师姐。”傅历鱼看到南曲烟端着的剔红花鸟托盘,问道:“是来给我送药的吗?”
南曲烟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后厨熬好的。”
傅历鱼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接到面前,犹豫地看了看,闷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苦——”喝完,眉头纠成一团。
南曲烟给她倒了一杯清茶簌口,接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包乌梅,捧到面前:“吃些蜜饯去去苦。”
傅历鱼忙不迭点头,抓了两颗往嘴里塞。
她雪白的脸两腮鼓鼓,像只小兔子,南曲烟觉得可爱,看了想笑。
“你的伤怎么样了?”
傅历鱼眼睛忽闪地眨了眨,低头扯了扯袖子,口齿含糊道:“还要恢复挺长一段时间的。”
南曲烟也垂下脑袋,叹口气:“早知道就不带你出去了。”
“哪能怪到师姐身上。”
傅历鱼笑了笑,心里却冷得发硬,她的好师姐不知道,那头驳狸是她指使的。
童年时傅历鱼迷失在恒涯山深处,付出了半条命的代价,和那只通人性的驳狸缔结了契约。
她知道南竹没有任何在仙门站稳脚跟的本事,性格又卑懦,所以只需要一些流言蜚语就可以让她大伤。
傅历鱼经常好奇,这样的一个南竹,为什么师尊愿意收她为徒?
所以拜入师门后,她便接近她,无时无刻不粘着她,就是想看看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可惜,她什么也没发现,这个人实在平平无奇,索然无趣,甚至很多时候让她心生不耐。
她没发现南竹的什么秘密,但也等不及要动手了。
再三天,她会让南竹离开嘉应宗的。
傅历鱼看着眼前苦闷的南竹,看着她拼命想找话与她亲近的样子,嘴角牵出一丝笑。
——
南曲烟有些懊丧地离开傅历鱼那栋的小阁楼。
师妹对她真的冷淡了很多,不像从前那样粘着她,有说不完的话了。
她心情沉闷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天色暗了下来,做完晚课,洗完澡后便带着满心绪的乱麻睡去。
半夜时候,她忽然被热醒了,一模,满脑门的汗,整个后背也是,床褥子都被印出了一个汗湿的人形。
南曲烟皱着眉,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
柳青真人给的丹药她有吃,练功时也注意着不要燥进,她以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估计再过几天就好了吧。
她下床,顶着一阵阵发昏的脑袋走到桌边给自己灌水。
一壶茶水下肚,却没让她好受多少。
干脆爬回床,脱了上衣盖住自己,打算捱到天亮,后面竟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疼得几乎要裂开。
紫芙来敲她的门,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没有办法去上早课了,便让人先休息着,她会去跟掌门说一声。
南曲烟艰难地点点头,紫芙出去后,她服下一颗柳青真人留给她的冰息丸,身体却没任何好转,还变得忽冷忽热。
在房间床上一直半梦半醒地趴到大中午,期间断断续续做着些光怪陆离的梦,直到听到一阵珠帘被搅动的声音。
紫芙?南曲烟勉强撑起眼,发现走进来的是师尊。
月熙一进到卧室内,便感受到一阵莫名气息的冲击,头脑短暂地眩晕了片刻。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疑惑。
“小竹,听紫芙说你生病了。”月熙走近来,语气里充满关切,温凉的手掌覆在徒弟的额头上,摸到一片灼热。
“好烫。”他赶紧在床沿坐下,扶起神志还不太清醒的南曲烟,让她半靠在床头,牵起她的手腕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