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娘们!臭表子!一个个都下贱!看不起我!叫你看不起我!我砍死你!砍死你!”
嘉会坊,孙杨家的小院内,敞着衣裳披散头发的孙杨正提着一柄棒槌,狠狠地砸着院子里堆放的篮筐,一边砸一边骂,满面狰狞,状若恶鬼。
“臭表子!敢看不起我!我今日就叫你死!”孙杨一棒槌砸下去!
“砰!”
篮筐炸开,裂开的竹篾迸飞,擦过孙杨扭曲的面皮,倏地割开一道细微的裂口。
鲜血很快渗了出来,顺着脸颊落下。
“滴答。”
砸在他脚下漆黑肮脏的地面上。
“我打死你!”一个陌生又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孙杨一愣,下意识抬头。
凌乱漆黑的小院倏然消失,他的眼前倏然出现了一间从未见过的农舍,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矮小却精瘦有力的老叟正提着一根笤帚,狠狠地朝他抽下!
“我抽死你个不孝的东西!”
“啪!”
笤帚抽下,孙杨顿时惨叫一声,心头大怒,想要反抗,却在抬手的时候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同时听到自己发出可怜委屈的哭泣声,“阿爹,阿爹,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话未说完,那笤帚又不断地抽打下来。
老叟手下根本没有留情半分,像是对待畜生一般一通死命抽打后,发泄了心里的怒气,才将断了的笤帚往他身上一砸。
喘着气道:“我告诉你,那孙秀才可是京城里有宅子的读书人!看上了你,就是咱们祖上烧高香了!更何况他还许下了五两银子的聘礼!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你还敢说不嫁?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不成?那孙秀才没人要了,才来聘你?我呸!”
孙秀才?
孙杨抱着如火烧般疼痛的身体跪在地上,不住落泪。
泪水滴落。
“啪。”
农舍的土墙鸡笼不见,耳边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抬眼一瞧,入目一片鲜红。
愣了愣,抬手,掀开头上盖着的红盖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用红绸简单扎花的牛车里。
他颤了颤,伸手想要推开车门。
“哐啷。”
门却从外头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喜服脸上带笑的郎君,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盖头,笑了笑,坐到他旁边,道:“半路揭了盖头不吉利,为夫替你盖上好不好?”
他看着这郎君仿佛被一层雾气盖住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想要问这是何处。
张口却是怯怯,“我有些闷,还有些饿,可不可以……”
那上一刻还好声好气的郎君忽然一把拽过他手里的盖头,狠狠地往他面上一捂!
他瞬间窒息,惊恐地抓住,却连同盖头捂住脸一下被勒住脖子!
他不断挣扎,以为自己就要被掐死了!
忽然又被一把推开!
盖头跌落,他捂住脖子拼命地吸气,嗓子里全是破碎凌乱的抽气声!
却又被那郎君拽住头发猛地扬起脸,便看见那张朦胧不清的脸上满是扭曲恶意,抓住旁边摆着的酒水就让她嘴巴里灌。
“饿了?好,我喂你吃,吃啊!吃!怎么不吃?!吃!”
酒水顺着他被迫张开的嘴角流下,滴落。
“啪嗒。”
“哎哟,孙娘子,这是从何处回来啊?”面前出现一个头上包着碎花头巾的婆子。
孙杨想了想,才想起来,似乎是同街坊的张婶子?怎么瞧着年轻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小声道:“大郎想吃鱼,我一早去曲江边的河市上买了两条。”
“哎哟,从这儿走到曲江可不近哪!你真是疼你家大郎啊!”张婶子满脸揶揄,忽又凑过来,伸手撩开他放下的一缕头发,疑惑道:“你这脸怎么了?这是……伤着了?”
他连忙捂住头发,笑道,“天热,蚊虫咬了,便肿了起来,叫婶子担心了。”
张婶子一脸的担心,“哎呀,你家孙秀才给你养的太仔细啦!这整日里不出门,风不吹日不晒的,瞧瞧,蚊虫咬一下就肿成这个样子。我那里有药膏,这样,你跟我去……”
“张婶。”前头的小门里,忽然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孙杨浑身一颤,猛地捏紧手里的篮子。
张婶子回头,笑了起来,“哎呀,孙秀才,你今儿个没去卖画啊?”
男子走出门来,牵住孙杨的手,朝张婶子笑道:“这不荷香的脸伤了么,我不放心,在家帮她做点活儿。”
张婶子瞧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又听他这话,满脸的羡慕,“哎哟,孙娘子你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哦!哪里寻到这样如意的郎君哟!我家那个杀千刀的,除了吃酒就是赌钱,要是有孙秀才这一半儿心疼人的,我都要给他家祖宗磕头了!”
张婶子说笑着离开。
孙杨看着自己被攥住的手,浑身发寒,直到被拽进院子,听到院门‘哐啷’一声响。
“我错了!夫君,我错了,我……啊!”
男子解下裤腰带,直接勒住了孙杨的脖子,将他直接拖进了屋子里,然后抄起屋子里的凳子就朝他身上砸去!
他发出一声尖叫,又很快咬住牙齿,拼命地压抑着痛呼,双手用力地抱紧肚子!
直到被打得趴在地上不能动弹后。
男子才一把扔了手里的断了一只脚的凳子,喘着气理了理头发,喝道:“去做鱼!”
他颤巍巍地爬起来,又摔了一跤,惊恐地瞥了眼男子,强撑着浑身的痛,走出去,看着掉落地上的篮筐,还有两尾奄奄一息不时抽打一下尾巴的鱼。
脚步蹒跚地走过去,将鱼放回篮子里,慢慢地拎起。
往厨房去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
一滴泪落地。
“啪嗒。”
是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可怜女子深夜抱着包袱逃回了家门前,却被阿爹和拿着她的聘礼已娶了新媳的弟弟给打出来。
阿爹面目狰狞地说:“他要是个好的,能花五两银子买你做媳?去去去!赶紧回去!别叫村里头的人看笑话!”
亲弟一脸厌烦地说:“阿姐,你要是这么跑回来,他追来讨要五两银子,我哪里给他去啊!你就当为了我,赶紧回去吧!”
一滴泪落地。
“啪嗒。”
是那个被抓着头发一下一下按在水缸里几乎溺死,然后浑身湿透地被关在三九冬日的屋外,冻到骨子里都生了寒霜,在深夜里绝望呆滞地看着那黑布隆冬的老天时的可怜女子。
一滴泪落地。
“啪嗒。”
是那个保住怀中的襁褓,第一次发出凄厉尖叫引来街坊邻居后,又在众人散去后被打得头破血流,却依旧于无人安静时,抱着怀里的小小婴孩露出满足笑意的可怜女子。
“啪嗒。”
是她护着自己的孩子被打得口吐鲜血。
“啪嗒。”
是她满面惊恐地将孩子藏进衣橱里,然后被抓着头发拖出去,在院子里遭受了史无前例的暴力。
“不……不……别,别杀我……”
可怜的女子遭遇过的一切,全都在孙杨的身上更痛百倍地重演!
他此时被男子按在地上,满头皆是鲜血,抽搐着抬头,哀求,“别杀我,秀娘,秀娘……”
“砰!”
男子一砖头砸下!
他眼前一黑!滚烫的鲜血从他的脑门上流下来!
一片鲜红之中,他努力瞪大眼,终于看清了那男子模糊的脸!
细眉细眼,看着斯斯文文,外人都道有状元之貌的面孔。
不就是他自己?!
他猛地瞪大眼!
便看那‘孙杨’举起手里的转头,再次砸了下来!
口中还骂道:“贱人!叫你们看不起我!”
“不——”
孙杨惊呼,可声音却已消散在那一声击打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