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烟叫姜远的开门见山给逗笑了。
说实话,她虽未与姜远实在地接触过,却远远地也见过几回。从前的印象,只觉此人自大、傲慢,且性子跋扈,动不动就听说在京城哪条街上打架了,哪个酒馆砸桌子了,又或是把人踹进哪条河里了。
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
可思烟却从未讨厌过姜远,只因,他包了杜鹃后,就没去过别的秦楼楚馆,也没去寻过别的姑娘。
而这回给他送帖子,又更让思烟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自古来,读书人清高,国子监祭酒乃是读书人中的楷模,姜远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可她一个秦楼的娘子送去的帖子,他非但接了,还特意正式带了名帖来赴约,甚至等龟奴通传过后,在门前等雀儿传了话,才进了她的厢房。
思烟从他身上,仿佛瞧见了给予她同样尊重的谢安安的影子。
虽然有些粗鲁,可是骨子里的教养,却没有叫他成为一个目空一切的傲慢蛮横之人。
思烟笑着转身,从柜子里端出两盘点心,放在桌上,笑道:“奴家一点手艺,若大郎君不弃,请尝一尝。”
姜远看那点心花色鲜艳栩栩如生,比之六味斋的竟不差,有些意外。
也不客气,直接夹了一块送进嘴里,略显粗犷地咬了两口后吞下,点头,“味儿不错,略淡了些。”
思烟又被逗笑了,伸手虚推了下另一盘,“大郎君尝尝这个?”
姜远干脆夹起,吃进口中才发现是肉馅儿的,里头裹着一点儿辣味的咸菜,竟十分入口。立时来了劲,一口气吞了好几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放下筷子,姿态优雅地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
见思烟还站着,又偏了下下巴,“坐下说话。”
思烟含笑道谢,侧身在桌边坐下,却也没开口,只拿一双娇滴滴的眼睛看着姜远。
姜远扫了她一眼,用茶盖拨了拨茶面,道:“想问杜鹃的事儿?”
思烟笑意微敛,也不掩饰,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日在画舫上,大郎君也瞧见了,若非杜鹃,便是奴家了。奴家……实在有些害怕。”
姜远闻言,轻嗤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只说道:“你想问什么。”
思烟沉默了数息后,再次抬眸看向姜远时,娇媚的双眼里已带了点点勾人的泪意,含着颤音柔声问:“大郎君,杜鹃到底是,怎么……没的?”
姜远没说话,又喝了两口茶后,放下茶盏,道:“京兆府的仵作验尸单上,写的是溺水而亡。”
思烟哀切地看着他,“大郎君,您知晓的,奴家并非想问这个。”
姜远扫了她一眼,又道,“蹊跷的是,京兆府已然结案,可是司礼监却将案卷文宗调走了。”
思烟乃是平康坊花魁,接待的多是达官贵胄,自然知晓这‘司礼监’是做甚的。
含泪的眼睛里露出几分讶色。
姜远道:“你那点心不错,我吃着可口,便提点你一句。”
思烟看着他。
姜远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后,道:“杜鹃的事儿,别去打听。”
思烟顿时后背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攥紧了裙面,可随后却想到了谢安安的请托。
微吸一口气,再次说道:“多谢大郎君提点,奴家谨记。”
姜远点点头,放下茶盏正要起身。
却听思烟又道:“只是奴家总觉得杜鹃这回怕是顶了奴家命里的劫数,夜里总梦见杜鹃在哭。不知大郎君可否告知杜鹃的生辰八字,奴家想去浮云寺给她点一盏灯。”
姜远倒是没料到思烟竟有这样的心思,一直冷绷着的脸色微微松缓了几分,看了她一眼,却道:“她是打小被自家兄长卖去的丽春院,早已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思烟一愣,随即却是眼眶一红,露出几分不忍。
姜远看着她,又道:“我倒是听她说过,仿佛是大雪天里出生的。这样吧,我打听打听,若是打听到了,叫人给你送来。”
思烟立时起身道谢。
姜远摆摆手,站起来,转身朝外走。
思烟站在桌边,见他肩背宽阔狼行虎步,很没有文人的样子。忽然想起有一次瞧见杜鹃站在他身旁时小鸟依人的模样儿。
忍不住问了句:“大郎君,您难过么?”
姜远步伐一顿,却没回头,片刻后,摇摇头,走了出去。
雀儿送了姜远到门外,一直目送他步行走出好远,才跑回厢房,道:“思烟姐姐,姜大郎君走了!他方才没有欺负您吧!”
菱花窗边,思烟正在翻弄一本伺养花草的册子,闻言抬头,淡然道:“没想到,是个极好的人。”
那张柔媚惑人的脸上,哪里还有方才分毫的半分娇弱可怜?
雀儿却习以为常,走过来,问道:“我方才瞧见他好凶的样子,吓得心肝儿直颤!生怕他打人!”
思烟被她说笑了,摇摇头,道,“杜鹃是个不惜福的。”
有了这样好的恩客,却偏要去勾搭更大的权贵,结果丢了性命。
朝窗外看了眼,春季逐渐灿烂的日光暖暖地洒在面上。
她眯了眯眼,忽而低声自语:“我记着平远伯府的二郎君似乎与长宁驸马私交甚密?”
雀儿不解歪头。
思烟已朝她看来,“去告诉冯妈妈,平远伯府的二郎君这几日若是来,我可作陪。”
雀儿惊讶,“姐姐不是最讨厌那个二郎君的么?他总是喜欢对姐姐动手动脚!”
思烟笑了笑,再次转脸,却看向面前的小花盆,娇软声音微凉,“我不甘心,杜鹃就这么死得无声无息。”
“啊?”雀儿没明白。
却见思烟已再次低头翻开了手里的画册。
她抿了抿嘴,也不敢多问,转身便要去向冯妈妈转告思烟的吩咐。
才走到门口。
忽又听思烟道,“对了,顺道再装一盒我今早做的点心,给姜大郎君送去。”
雀儿回头,就见思烟坐在窗边安静地翻着书页,春光从菱花窗外落下,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里头。
没有了夜里软笑勾人的妖精般模样儿,这时坐在这里的姑娘,便如同那寻常人家里,清白又普通的小娘子。
雀儿眨了眨眼,脆生生应下,“是。”
另一边。
嘉会坊,一条名为雨儿胡同里,坐落着好些并不宽敞的宅院,整条胡同都显得有些脏乱,一眼便看出此处乃是京城下九流之辈的居所。
谢安安抬头,看眼前这一扇摇摇欲坠的宅门,上前,扣了扣房门。
翠柳儿缠在她的手指上高声问:“可有人在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