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云顶檀木做横梁,水晶玉璧为灯,以椒涂壁,雕栏画阑。
正中间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玄金凤凰的精雕御座,御座的下首还端放着另外两把玄漆朱雀御座,方台两边是四根雄伟壮观的凤凰金柱。
顺着金柱向上望去,一只极大雄伟的凤凰正展翅高飞,在凤口处含着一颗朱红玉润的宝石,凤首和宝石正对下方的凤座。
殿里约莫一百来人,身着同一制式的官袍,仅以颜色和图案进行区分。
无论官职大小,无论在外如何呼风唤雨,这些官员都老老实实地跪伏在朱红色的毯垫两旁,恭候着皇家女君们的到来。
赵沉玉心中暗自称奇。
怨不得古时候人人都想做皇帝。
但是,她的位置该在哪里呢?
赵沉玉有些奇怪,在前一天晚上,并没有礼部的官员前来教授上朝的礼仪。
因此赵沉玉现在对于上朝的礼仪是一窍不通的。
她见太女并没有喊停,于是便乖乖地跟着太女殿下一起踏上这朱红色的毯垫。
脚底触感极其柔软,好似踩在云端之上。
赵沉玉一路跟着赵归安走着,直至在那两米高的台阶前停下了脚步。
就算赵沉玉再怎么没有常识,也该知道,极其受宠的亲王都没资格登上那凤台,更不要说她这个普普通通的刚戴冠的皇女了。
赵沉玉犹豫着停下脚步,一旁跪着的尚书令公西然余光瞥到那墨蓝衣衫下,翩飞灵动的朱雀。
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了,公西然觉着,这五殿下穿着的皇女服比当初二殿下穿着的好看许多。
是尚衣局用了新绣技?还是许久未见有了新鲜感?
五殿下怎能来上朝,陛下可允了?
犹豫着停下脚步的赵沉玉,趁着赵归安背对着她,而周围的大臣们又低垂着头,便偷偷环顾四周,终于让她发现了一个缺口。
在西边的两条队伍最前面,对应着文官这边的位置,有一个空缺。
那便应该是留给她的。
赵沉玉提脚准备走过去时,察觉到身后脚步声停下了的赵归安也停下脚步,转身偏头静道:“阿玉,随我上来。”
赵沉玉愣住了,迈出去的腿也收回了,笔挺地站在朱红毯垫的尽头,看了看台上那一前一后的两张朱雀御座,又看了看台阶上平静耐心等待的赵归安,试探性地问道:
“皇姐,我的位置是在那台阶上吗?”
“自然。”
赵归安很理所当然地说着,台下听到这句话的大臣们若不是低垂着头,那赵沉玉必然能看到她们瞬间瞪大的瞳孔。
这柔和的语调,还是那个冷硬的太女殿下吗?
更不要说那象征着太女权势的御座了,怪不得今天在那上面摆上了两把!
当然也有一部分的聪明人想到了,这御座是为五殿下准备的。
但在她们看来,这也许更多的作用在于试探五殿下的野心。
她们一动不动,静静的仿佛是一个木头人。
赵沉玉犹豫着开口:“这……这于礼不合吧皇姐……”
“上来。”
赵沉玉沮丧着垂下眼帘。
她有些害怕。
害怕太女日后以此为由,借口她觊觎皇位,有心谋反。
但她又害怕,不听女主的话会被她记恨。
她太怕死了。
赵沉玉9岁那年,她亲眼看到女主轻描淡写地,一脚将一个内侍的头直接碾碎,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诺大的宫殿里,精巧的、价值连城的玉石摆件碎了一地,风吹得沉木色的帘纬不停的晃动,但诸多内侍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无一人敢起身去关上窗子,整理帘纬。
而女主,仍然穿着她那一身尊贵的太女服饰,静静地站在那一地的血泊脑浆中,任凭风吹动她的衣摆,血染上她的衣袍,她始终神情淡漠,目光凉薄,不见一丝动容。
仿佛一件寻常事。
那晚过后,即便躯体里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她也做了整晚的噩梦。
扭曲的面孔,尖锐的惨叫,红白交织的地面……
原著里赵沉玉原本的结局仿佛真实发生过一般,好似连续剧一样在她的梦中和当日的场景交错播发。
赵沉玉自那以后,便清楚地意识到。
赵归安就是最典型最冷酷的上位者,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完全的理智与冷漠。
她是真的会杀人的。
因此此时的赵沉玉,无奈又为难,最后踌躇之下,还是沉默地迈开脚步走上了台阶。
而赵归安也耐心地等着赵沉玉上来。
赵沉玉在距离赵归安还有一个台阶时,便想停下脚步。
未曾想上面这孤冷清傲的女主,竟然俯下身,伸出那双修长白皙、养尊处优的玉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赵沉玉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立即就想把手甩开,但赵归安抓得很紧,温热的触感从她的手腕一路延伸到她的大脑。
原来,女主的手也是热的吗?
赵沉玉一时愣神,便未挣脱开来,就这样,被赵归安一路牵着走上了太女阶的御座。
赵归安将赵沉玉拉上来以后,便松开了她的手,轻声说道:“坐过去。”
赵沉玉上都上来了,也没在纠结着一点细枝末节的小情绪。
女主都纡尊屈贵地把赵沉玉带上来了,此时若是下去,就是下了女主的面子,绝对会结仇。
因此赵沉玉便乖乖坐到后面的御座上,打定主意,凡是在上面,便一句话都不说。
赵归安看着乖巧听话地好像一只长白御猫的赵沉玉,眼底深处带了一丝柔和,心情显然好了许多,也转过身坐下。
赵归安坐下后,便沉声说道:“免礼。”
底下的大臣立即谢礼起身。
赵沉玉看了看上面空悬的凤座,思及缠绵病榻的女皇陛下,心下暗自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女主为什么要拒绝禅位。
这样拒不登基,空留凤座,是因为心中一丝丝的念想吗?
神游天外的赵沉玉,并没有注意到底下大臣们异样的表现。
跪俯许久的大臣们终于得令起身。
她们动作干脆又优雅,莫说武将,哪怕是文臣也是个个能御能射的个中高手。
起身后本应垂首肃立,但她们心中好奇心旺盛,便忍不住抬眼偷瞄赵沉玉。
没想到,这一看,竟是抽不开视线了。
周边的大臣见自己的同党如此表现,竟像痴了一般,也纷纷抬头望去。
这一看,也愣住了。
高耸的凤台上,端坐着一位眉目清雅,冰肌玉骨,高贵若远山芙蓉的倾城佳色。
尽管她眼神飘忽游离,神情冷淡不曾言语,明显地心不在焉,但大臣们还是因她的面容看痴了。
这一刹那间,朝堂的众臣,脑海里只想到了两句话。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清荷。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原来人世间,也有这神一般容颜。
她们过去也曾为沈博雅的容颜而惊叹过,今日见了赵沉玉,才知什么是人间真国色。
这远超沈博雅的美貌,已经算不得尘世凡人。
两仪殿内,陷入了久久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