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到门口的时候,江淮烨已经站在车架前等着了。
特意挑了一件上乘料子织就的正袍,又跟寻常上朝的官袍区分开来,显得在意场合又不过分隆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甚而连胡子都修剪的干净。
显是为了这场庆功宴做足了功夫。
“这袍子可是新裁的?倒是笔挺得很,很衬人。”
云苓走到车架前,上下打量江淮烨一会,点头赞许道。
江淮烨眼底滑过一丝喜色,随即又端正了表情,朝着云苓微微拱了拱手,“此去这等宴会,多亏弟妹抬举,弟妹大人大量,过去的龃龉不提,还能记得提携我这个做大哥的,倒是让我有些惭愧了!”
他说着惭愧,一双眼睛却盯着云苓,上下打量着,显是在拿话试探云苓的想法。
云苓如何不明白?以江淮烨敏感多疑的性子,骤然沾上了这等好处,又是跟她母亲不对付的人送上的橄榄枝,他可不会跟江淮之那般自作多情,当真以为自己本事滔天,所有人都上赶着讨好。
她轻笑了一声,“长辈的事,到底没必要牵扯到咱们小辈之间,我与大哥本就无甚过节,再说咱们侯府属大哥于仕途一道,最有能耐,日后我还指望着大哥能多多照拂弟妹呢!”
江淮烨也附和着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听闻淮之现在也是五品官,其实弟妹也可以一起带他去见见世面,咱们一家子兄弟姐妹,同心同德,互相扶持也是好事。”
这话一出,云苓的神情陡然落寞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比不上之前和煦,有些烦躁道:“大哥若是当真谢我,就别提他了,徒惹我心烦。”
看着云苓毫不遮掩的厌恶,江淮烨立刻想起这几日侯府里传得风言风语,说是瞧见三房江淮之醉酒之后,大闹折颜轩,好似弄得极为难看,头破血流的,倒是惹得几房齐齐去看了笑话。
如今看来,倒不似作假。
江淮烨眼神一转,宛如体贴稳重的大哥一般劝慰道:“淮之是急脾气,又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有时候难免冲动些,夫妻吗,床头打架床尾和,弟妹不至于这般与他置气。”
听着江淮烨假惺惺地在这当老好人,云苓心中想笑,面上却依旧一副冷漠厌烦的模样。
“大哥不必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淮之那个五品官是因着谁得的,如今在他那里,那位苏姑娘千般好,万般好,而我总有千万种错处,何必还要上赶着惹人厌呢?”
听到云苓带着置气意味的抱怨,江淮烨始终提在心口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初时他还以为,他这位弟妹前几日还跟他针锋相对,斗个你死我活,这突然示好,多半是里头憋着坏要害他,只是他又放不下庆功宴这等好机会,里头多少达官贵人,他回京正缺一个有力的后台提携,若是能有一位说得上话的高官看中他,日后升官发财少走多少歪路。
这会跟云苓一番言语,知晓她不过女儿家心思,因着那点儿女情长,妒忌心大发,方才跟丈夫对着干,他便放心了不少。
女子嘛,总是这样,把男人家庭孩子,看得比天大,不像他们男儿,志在四方,那是将来要闯荡出一番天地的,如何能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他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你们夫妻闺房之事,我做大哥的也不好多劝……”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传来的一阵马蹄落地的车架声打断。
云苓蹙起眉头,看着后头缓缓而来的车架,心里骤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预感。
“大哥,你也坐马车去宴会么?”
江淮烨一愣,下意识抓了抓身后的缰绳,“两架马车太过浪费,我骑马便好。”
云苓抬手指了指后头的车架,皱紧眉头:“那,后头那架马车是今日有谁要出门吗?”
“大哥,真巧呀!怎么你今日也要出门?”
云苓一回头,正瞧见江淮之搀扶着苏锦时往这边走来。
他眼神掠过云苓,满是毫不掩藏的志得意满,偏偏又要装作根本不在意云苓,刻意昂着头,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绕过云苓,朝着江淮烨走去。
只路过的一瞬间,云苓感受到了苏锦时投过来的眼神。
探究,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和自得。
江淮烨疑惑的眼神滑过云苓,正好云苓本就因着病情未愈,苍白的脸色,这会在阳光下愈发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只看着倒像是被江淮之的漠视和冷待,弄得整个人宛如鲜花枯萎一般。
他心中顿时了然,这才转向走过来的江淮之自然道,“跟着弟妹一起去庆功宴,承蒙弟妹抬举,祖母也不放心弟妹一人去这样的大场子,便叫我一同前去帮衬帮衬。”
说着,他眼神在江淮之和苏锦时周身一转,若有所思道:“淮之这是,要跟苏姑娘一起去何处?”
江淮之扫了云苓一眼,哼笑了一声,方才意有所指道:“巧了,我们也是去庆功宴,倒是正好跟大哥同路。”
这话一出,江淮烨脸色陡变,倒是旁边的云苓心底冷笑一声,她果然没猜错,江淮之那点狗肚子里藏不了二两油,必然是也攀上了庆功宴的资格,方才在自己面前显摆。
眼见着江淮烨脸色大变,江淮之愈发得意,说话端的是阴阳怪气:“大哥勿怪,此事原是来得突然,圣上赏识锦娘才华,专程特许她参加今日庆功宴,又得知我往前在军中的功绩,更是点名让我一起去!”
“这庆功宴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我原是还担忧会不会影响锦娘安胎,都想着要不要推了,偏偏圣上昨日特特派内官前来下旨,我们实在推脱不过,只得去了。”
说是为难,实则那副嘴脸,满是小人得志的骄傲。
他转着眼珠子,面上看着不吭声的江淮烨,余光却一直停在不远处云苓身上,笑盈盈道:“大哥应该不会怪我不告之罪吧?”
江淮烨清咳一声,脸色已然不若先前那般踌躇满志,阴郁着脸扫了一眼站在江淮之身侧不吭声的苏锦时。
重又打起一副笑面,“淮之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三弟,我巴不得你青云直上,得圣上赏识,日后咱们兄弟互相提携,方能重振永安侯府荣光,怎么可能会怪罪你呢?”
“那就好!”江淮之笑嘻嘻道,似是没有看见江淮烨方才一闪而逝的难看脸色一般,“我可真怕大哥忌惮锦娘跟我受圣上宠幸,担心我们越过你一头,心里不痛快呢!”
这话一出,江淮烨那点装出来的笑容都撑不下去,丢下一句,“赶紧启程,别耽误时辰”,就上了马,再也不欲跟江淮之多嘴一句。
云苓听得好笑,心底暗骂江淮之当真是草包。
他心底嫉妒江淮烨靠自己本事快要荣升四品,又不满云苓不带自己反而带江淮烨去庆功宴,非要当人面刺上几句,自以为多会说话,能在嘴皮子上讨了便宜,殊不知彻底坐实他与云苓夫妻不睦之外,又得罪了江淮烨。
甚而不需要云苓多做什么,就已经无形地把江淮烨的天平推向了云苓。
毕竟,江淮烨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什么手足情深,不过是他晋升的踏板罢了。
云苓连瞥都懒得瞥江淮之一眼,转身正欲往马车走去,手臂却被江淮之一把箍住,他用了狠劲,几乎瞬间就疼得云苓叫出了声。
兰戕脸色陡变,抬手就要直攻向江淮之,却被云苓伸出手势,拦住了动作。
云苓仰起头看向江淮之,冷声道:“麻烦三少爷让一让,别耽搁我去庆功宴了,到时候被圣上责怪,我可担待不起!”
江淮之眼睛里跳动着焰火,死死打量着云苓上上下下的打扮,恨声道。
“你一个已经成婚的主母,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想去勾引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