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烨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云苓登时点破了他的顾虑,在孟怀德找到他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担忧。
毕竟这四品官的品阶是他人前鞠躬尽瘁,人后不择手段,才混来的位置,若是因着母家一点事情害得他原本板上钉钉的晋升之路出了差池,只怕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然而,当初他会试落榜还能混个七品小官,后头在官场做出政绩,闯出名堂,他母家几个娘舅没少出钱出力,外公也在里头帮他打点许多。
虽则各怀心思,但砸进去的钱和人都是真的,他这会要是袖手旁观,难保孟家不会破罐破摔做出什么蠢事来。
思及此处,江淮烨清咳一声,眯着眼打量着云苓:“上回瞧见三弟妹还是除夕,那会也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只是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咄咄逼人了?”
“三弟妹,小心过犹不及。”
云苓眉毛一挑,微微一福,“多谢大房哥哥告诫。”
江淮烨却不吃她这一套,仍旧声音冷硬,“只是三弟妹怕是弄错了,我在这里,不为自己功名,不为私情,只为一个公平。”
“三舅牵扯山贼一案,自有官府定论,但这与我母亲有何干系,怎么,难不成在三弟妹眼里,姐弟情深,互相照应就是暗度陈仓了?”
“只怕名捕魏大人也不敢这么盖棺定论吧!”
他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个账本,一边翻阅,一边点着上头的数字,朝着云苓振振有词道。
“再说三舅欠债一事,诚如弟妹所说,于经营铺子一道,三舅确乎有些不周到,其中因其经营不善,被人诓骗,浪费的银两,共计一千六百八十二两三贯四文钱。”
“即便非要把那点铺子正常开支损耗都算在他头上,也不过区区两千五百两所有,怎么落到京兆尹追责的状纸上,就已经三千两了?”
江淮烨抬眼朝云苓看去,瞧见她八风不动,似乎半点没有对江淮烨举出的例子感到意外。
他心头一跳,一种没来由的不安陡然覆上心头,随即又被他很快挥散。
这可是他一路上辛辛苦苦找出来的纰漏,白纸黑字,云苓能有什么法子来反驳?
想到这里,他语气愈发坚定,挑眉看向云苓道:“这也就罢了,这几日利滚利,钱滚钱,你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一万四千两!”
“我说三弟妹,在我朝,私自发放高利贷,可是犯法的,别以为仗着跟京兆尹有几分交情,就可以胡作非为,若真有人闹起来,只怕京兆尹跟着一起丢了乌纱帽!”
他话语已然带上了威胁之意,听得旁边的孟怀德心里一阵舒爽,连忙也跟着自己外孙朝着云苓一起吼道。
“你别欺负我们孟家都是习武的,粗人心眼没你们这种做生意的多,我外孙可不是好糊弄的!就说无奸不商,无商不奸,连亲戚朋友都能算计进来,真心黑啊!”
“三少奶奶,别怪做长辈的没提醒你,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别等到时候栽了一个大的,再哭爹喊娘!”
说着,他瞪着那双牛眼睛,恶狠狠地威胁道:“趁早给那债务抹了,别逼我闹到平南将军那里去,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
一旁的孟建成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还有二妹手底下那些铺面,也一并算清楚,别跟你们侯府藕断丝连的!”
“这府上有这么一个攻于算计,成日惦记着要欺负我妹妹一房的毒妇,还是留个心眼好,别等以后真要对我妹妹下狠手了,连着我们孟家的产业都被她一并没了……”
“孟家有什么产业,把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铺面改姓孟,就是你们的了?”
云苓突然高声冷笑,声音里都是说不出的讽刺。
“怎么嚷嚷着还债不说,还在这得寸进尺起来,债也不要还了,偷的骗的的铺子也要趁机抢过去,多能耐啊,干脆把整个永安侯府拱手送给你们孟家得了?!”
一句直说中孟建成的痛点,让他瞬间恼羞成怒。
指着云苓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什么你的产业,那都是我妹妹带过来的嫁妆,怎么成了你们侯府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云苓往后招了招手,月牙赶忙把自出事之后,就一直准备在内间的账本递到云苓手中。
她上前几步,“啪”的一声,把账本摔在桌子上,先看向一直一声不吭的江老夫人。
“祖母应该认得,这本账本还是我当初接手永安侯府管家权的时候,亲手教给我的,记载了自永安侯府搬到盛京城至今,所有的开支营收名目。”
“包括一应嫁娶丧葬,聘礼多少,嫁妆几何,尽数记载在册。”
她微微一倾身,朝着江老夫人笑了笑,“祖母,我说的可对?”
江老夫人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众人,最后眼神落在云苓脸上,慢慢点了点头。
“是,你说的不错。”
云苓垂眸,纤细的手指翻阅极快,没多久就折到了一页,在一个人名上点了点。
“孟琴心,广威将军孟家之女,嫁妆共计……”
她口齿清晰,读起来抑扬顿挫,听得孟家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红玛瑙六串……”
“好了够了,别读了!”
到底还是孟建成忍不住,抢先开口,“我妹妹嫁进来的时候嫁妆是不丰厚,但当时永安侯府也没多体面啊,这点嫁妆配你那个大伯,够得很!”
江老夫人脸色骤然一沉,飞快地扫了孟建成一眼,又别开眼按压着怒意。
云苓声音一顿,抬手合上了账目,轻笑一声,“既然知道嫁妆不厚,那你怎么好意思舔着脸说那些铺子是你们孟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