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抿唇含笑不语,绕过面前拦着的障碍,径自走向门口。
分明感受到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眼巴巴的倒像是她曾经见过二房江素念养得一条雪白的小狗。
她微微拉开一道门缝,感受到身后人一瞬间涌起的欲言,又止。
少女清凌凌的语调在空阔的厢房回荡,缠绵出一丝缱绻之意,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沈隽的心头。
“看我高兴!”
她没有把话说完,便拉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只留下沈隽愣怔着站在原地。
及至上马车的时候,云苓上的笑意都未曾褪去。
月牙走进车厢,放下车帘,也在一旁看着云苓笑了起来。
云苓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娇嗔道:“你又笑什么?”
月牙眨了眨眼,看着云苓意有所指道:“小姐每次见完小侯爷,总是很开心,是真心的那种,来了江府之后,很久没见过小姐这么发自内心的快乐了!”
云苓一怔,下意识伸手拖住脸颊,喃喃自语,“是吗?”
“对啊!”
提起这茬,月牙也来了劲儿,登时滔滔不绝地朝着云苓道。
“不说旁的,自那日在茶歇楼救下小侯爷,小姐每每跟小侯爷说话都是带着笑的,今日也是,前两日二房糟心事一堆,弄得小姐心里不爽快,夜里都不能安眠。”
“见了小侯爷之后,小姐神情舒展,连面色都好了许多。”
云苓无意识地手指摸着侧脸的皮肤,抬头认真地看着月牙,轻声道:“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尚为人妇,跟年岁相仿,又未婚配的男子走的这般近,很……”
“伤风败俗”四个字到底绕在云苓舌尖,半天没能说出来。
“怎么会?!”
月牙连忙坚定否认,她认真盯着云苓,“小姐开心,我不知道多高兴呢!”
“管是因为小侯爷,大侯爷,能让小姐开心的就是好侯爷!”
月牙话说得好笑,态度却是极为认真,弄得云苓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她有些无奈道:“你倒是想得开,若是落在旁人耳中,只会觉得我这个为人妇的水性杨花,有违七出,怕是将我沉塘都不解恨呢!”
说到此处,月牙眼神登时冷了下来,她咬着牙恨声道:“凭什么那七出怎么只约束女子,男人怎么荒唐至极都无人管束?”
“小姐自嫁进永安侯府,恪守本分,操持家宅,拿嫁妆填进整个永安侯府的深坑里,从不曾逾矩,侍奉公婆长辈也挑不出一丝错,换来了什么?”
“夫家薄幸,相公不忠,当了人人不齿的逃兵便罢了,竟然还有脸在逃亡的路上豢养外室,怀孕生子!此等脸皮,当真是比城墙还厚了!”
她越说越气,胸口犹如风箱一般,喘个不停,弄得云苓都有些慌乱,下意识开口安抚道:“不妨事,我对他已经无甚感情,他找八百个女人,生一千个孩子,也与我无干系。”
“左右嫁妆我已经从中公割离开了,别想拿我的钱去养他的孩子!”
“这不一样!”
月牙气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眼眶含泪地看着云苓。
“小姐对他,对整个永安侯府,称得上仁至义尽,而那位呢,堂而皇之带外室进门便也罢了,若能就此跟小姐一刀两断,也还算有些担当。”
“一边舍不得小姐的嫁妆,不愿意放弃小姐这个一力撑起侯府的主母,一边又要让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压过小姐一头,甚而还要让她为妻,小姐当妾,猪油蒙了心了!”
“怎么天下好事都给他占了,还想置喙小姐的举止,他们也配?!”
云苓瞧着她义愤填膺,一双眼睛气得通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脸蛋,温柔安慰月牙道:“我知道你心疼我。”
“先前……先前我还觉得,小姐跟侯爷走的太近,会不会有些不好?”
月牙抽了抽鼻子,认真看着云苓道,“但自祠堂那日,姓江的那样侮辱小姐,我就,就不这样想了。”
“咱们小姐这样天仙般的人物,便是上天配玉帝也使得!”
“反正我瞧着那小侯爷主动得多,又是名门之后,功勋傍身,对小姐也是真心实意,救了小姐许多次,比那只会好高骛远的逃兵好得多了去了!”
看她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俨然已经把沈隽拉进了可以接触的阵营。
云苓有些好笑,忍不住打趣道:“昨晚你不还不想我来见他吗,怎么今日就变了口风?”
月牙有些别扭地手指扭来扭去,半晌才小声道,“那不是,不是瞧见,跟小侯爷一见面,小姐的心事也解决了,心情也好起来了……”
“总是要让小姐开心的人,才有资格做姑爷的!”
云苓实在想笑,歪靠着车壁笑了一会,笑得眼角慢慢溢出眼泪来,才渐渐停住声音。
她纤细的手指抹过眼角,不动声色地擦去了那一点泪痕,轻声道:“我与小侯爷,只是萍水之交,也只能是萍水之交。”
月牙一愣,怔怔盯着云苓,忍不住反驳道:“可是,你们分明都心意……”
“那不重要。”
云苓拉过月牙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她的手,温声道:“这世间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唯独一样是最不重要的——”
“就是两人的心意。”
她出神地盯着长风卷起车帘,视线划过长街一间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的铺面,看着人声鼎沸,看着烟火人间。
“我与沈隽所隔,不是那一丈咫尺的距离,是江南到盛京的山水长路,是士农工商的高门低户。”
她垂眸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曾为江淮之翻过长路,绕过高门,然后呢,皆是不可得。”
“那我也不想得了。”
月牙眼睛通红,在云苓长久未尽的言语里,读懂了她的落寞与无可奈何。
“小姐……”
“吁~”
马车停在门前,郑叔恭敬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小姐,到府上了。”
云苓拍了拍月牙的手,笑着道:“快些回去告诉时栩这个好消息,他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一蹦三尺高。”
说完率先起身下了马车,留下月牙用力抹干净眼泪,也连忙跟在云苓身后下了马车。
两人走过侧门,正欲回折颜轩,就瞧见两个丫鬟端着一盒吃食,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急匆匆地往正厅赶去。
云苓下意识拉着月牙隐到院子假山后头,听着那两丫鬟一路抱怨。
“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门户,自己欠了钱不还不说,还有脸上门闹事?!”
“啧,你看往日大夫人那样子,就该知道她家都是什么泼皮无赖,若不是赶上跟平南将军出征,侥幸帮将军给援军递了消息,现在还在当伙夫呢,轮得到他作威作福?”
“一来侯府就要大摆筵席,这是来打秋风的不是,分明自己不占理,倒是先当上大爷了,我呸!”
“老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往日瞧着精明强干的样子,怎么对上这种泼皮无赖反倒是客客气气,连半点手段都拿不出来?依我说,合该叫人直接打出去才是!”
“哎,算了吧,谁让大老爷自己不争气,跟着人家贪污受贿入狱了呢?现下一判就是十几年,还不知道后头六部会审什么结果呢,难免老夫人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是大少爷不是回来了吗?不说别的,就是看在烨哥儿的份上,怎么也不能跟自己外孙祖母大呼小叫的,这成何体统?”
“算了算了,哪里轮得到咱们做下人的多嘴,赶紧把饭菜送去吧,别到时候又要骂人!”
眼见着几个丫鬟离去,云苓转过假山,回头跟月牙对视了一眼,瞬间从眼神中明了了彼此的意思。
大房最难对付的江淮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