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赶得早,大街上还未热闹起来,一层雾蒙蒙的霜慢慢褪去,在青石路上留下一层薄薄的露珠。
云苓清咳一声,伸手被月牙牵下了马车,旁侧掌柜早就候着了,朝着云苓眉开眼笑。
“听月牙姑娘说,老板这几日身子抱恙,我特地叫堂下备了清咳败火的养生茶,已经在厨房热着了。”
云苓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有心了。”
跟着掌柜从后门拐进厢房,掌柜一边侧头提醒云苓小心台阶,一边跟云苓汇报这几日的工作。
“……这几日客流虽少了,但却如老板虽说营收上去了许多,那说书人的薪酬也水涨船高,只是我总觉着……”
瞧着掌柜有些犹疑,云苓那帕子掩着嘴,“但所无妨。”
掌柜这才敞开胆子,小心翼翼劝说道:“一条街的街坊邻居,不过寻常听个贯口,如今几个人窝在厢房里,到底不如大堂里大家伙一起热闹……”
云苓抿唇轻笑了一声,隐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时叫掌柜看不分明。
说完话,心里又惴惴不安,忍不住又补充道:“当然,一定是以老板的意思为先!”
“就是,就是有几位老客,专程冲着说书的热闹气氛来的,冷不丁要去小厢房,都有些不习惯,他们花了不少银子,又是有些身份的,我实在是不好……”
“里头是不是有一位姓方的客人?”
掌柜一怔,猛地回头对上云苓的视线,瞧见她神色了然,显是猜到了今日这一着。
一时有些迟疑地点了点,“是有一位方老先生,也是他老人家牵头来找我商谈,他身份实在煊赫,不是我这等小民能够得罪的。”
云苓点了点头,淡然道:“下次再找你商议,你约好时辰,在厢房备茶,我亲自来与他商谈。”
掌柜落后两步,瞧着云苓迈上一层台阶,才连忙躬身跟在后头,连连应声:“好好,我定给老板安排的妥妥当当。”
转到顶楼厢房前的楼梯,掌柜便止住了脚步。
自那日把沈隽安置在顶楼厢房,云苓便三令五申不许任何人踏足顶楼,每日只让伙计按三餐放在楼梯口。
但凡不守规矩,或去外头胡言乱语,皆拔了舌头,发卖去做苦役。
茶歇楼的伙计都是掌柜一手调教的,算得上老实本分,便有那心思活络的,也顾忌云苓身份手腕,不敢随意冒险。
这么些时日过去,竟无一人知晓顶楼厢房中待着的,乃是大梁第一勋贵,镇国公府的嫡长孙沈隽。
“吱嘎!”
云苓小心推开门,只恐怕动静太大,惊扰了沈隽好眠,未曾想,一抬头正瞧见沈隽坐在外间榻上,依靠着窗边翻阅着手中一本兵书。
只随意一扫,云苓便瞧出这兵书乃是前朝古籍,绝非茶歇楼能有的藏品。
沈隽已经联系上了镇国公府的人。
“怎么起得这么早,小侯爷伤势好些了?”
沈隽清咳一声,手里的兵书并未放下,只用余光随意扫了云苓一眼,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江夫人贵人事忙,今日怎么有空闲造访?”
云苓一怔,自那日小巷一别,她还是头一回听沈隽唤她江夫人,语气里还带着说不出的冷漠疏离,听得她眉头蹙起。
她顿了顿,还是和缓了语气,笑着道:“确实是有一桩事,想麻烦沈小侯爷……”
沈隽合上兵书,懒洋洋站起身,一边作势要褪外衫,一边随口问道.
“先上药吗?今早我瞧,伤口已经有些结痂的趋势……”
云苓抿了抿唇,慢声道:“可能要麻烦小侯爷自己想法子上药了,怜星这几日都来不了了。”
沈隽一顿,终于转头看向云苓。
少女原本就莹白的皮肤在今日的晨光显得尤其苍白,那双往日透亮清澈的眼睛,今日也犹如笼着一层迷雾,配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俨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沈隽一时有些迟疑,“你是不是……”
叩叩叩——
月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姐,掌柜熬得清咳败火养生茶送上来了。”
云苓微微侧头,一开口刻意压抑的咳嗽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呛咳了半日才勉强开口。
“进来吧。”
她转过头,帕子掩着嘴,看向沈隽的眼神有些歉意,“风寒尚未好全,冒犯小侯爷了。”
沈隽愣怔在原地,一时没有吭声。
月牙刚推门进来,就察觉到了空气中诡异的氛围,云苓捂着嘴小声清咳,沈隽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一般,两人就那样在外间干站着,半晌不吭声。
她缩了缩脖子,小心地把茶正中间的桌子上,才到云苓身侧小声道。
“小姐,趁茶还热着,您别忘记喝,我在外头守着,有事喊我就好。”
得了云苓点头,她赶忙抱着茶盘溜之大吉,走之前还不忘小心地带上门。
等到房间重又只剩两人,云苓手指捻着帕子,想着不论如何,到底自己是来求人的,还是主动打破沉默。
“内宅出了些事,所以怜星不能来。”
“你怎么生病了?”
两人同时开口,喧闹了一瞬,又更沉默地安静了下来。
云苓手里帕子捏得越来越紧,只觉得那尴尬的气氛几乎要把自己紧紧包裹成一个粽子了,还是鼓起勇气回答道。
“淋了雨感染了风寒。”
“严重吗,你的身体……”
再一次的同时开口,云苓懊恼地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偏偏在这时候,跟沈隽有了这种无用的默契?!
整个房间彻底沉默了下来。
沈隽瞧着云苓双手绞着帕子,垂头一个劲儿盯着地板,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早起那点莫名的阴霾似乎也被慢慢升起的日光彻底驱散。
“先喝茶吧。”
云苓一抬头,瞧着沈隽背对着窗棂,洒进来清晨的朝阳宛如给他镀上了一层光晕,衬托地他那张俊美的容颜愈发犹如神铸,一时间有些恍惚。
沈隽眼底墨色愈浓,流连一般凝在云苓身上,温声道。
“凉了效果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