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民被捕之后,布庄这几日也没人打理,云苓专程挑了个空,找人把屋子收拾翻新一遍。
包工的是一直跟永安侯府合作的李老头,他叼着旱烟眯了眯眼:“三少奶奶,这屋子你往后是打算继续干,还是把店面盘出去?”
云苓一挑眉,“怎么个说法?”
李老头敲了敲烟杆,“少奶奶是实在人,出手也大方,老头在你手里接了那么些活,也不好坑你,实话说,这屋子若是真的翻新,少不得一百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想继续经营,那自然需要费大价钱修一修大,但若只是盘出去,随意打扫干净便是,左右图得是个好位置,您这地处闹市,怎么都能拿个好价钱!”
李老头话倒是说得实在,云苓仰头看着眼前的铺子,蹙了蹙眉。
她对这店面倒无甚感情,反正也是买来傍身的,缺了这一处铺面,她手里还剩十几处,盘出去倒也不是不行……
“请问,是永安侯府的三少奶奶吗?”
云苓沉吟着抬头,看到一对年迈的夫妻,年逾半百,慈眉善目,一身粗布麻衣能瞧出生活的窘迫,但却收拾得分外干净整洁。
她站定身子,抬了抬眉:“你们是?”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那老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们……是这个布庄原来的老板,想问您想多少银子把这店面盘出去?”
云苓一顿,半晌才淡淡笑道,“咱们先找个酒楼谈谈吧。”
正午,醉仙楼二楼,醉胭阁。
“……先父白手起家,好容易闯荡了这个店面,结果犬子不争气,赌钱输了上千两,窟窿填不进去,只好卖了铺面应急……”
老先生从怀里掏出一沓兑换好的银票,小心翼翼地递到云苓面前,慢声道:“这里是两千五百两……我们知道肯定还不够赎回铺面的银钱,但……”
到底太过窘迫,老先生再也开不了口。
还是一旁的老太太接过话头,“老头抹不开面,只能我这个老太婆豁出脸面,求三少奶奶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盘回铺面,这两千五百两只是押金,等我们赚了钱,一定在两年之内,把所有钱都还上!”
顿了顿她又忙挥了挥手:“不对不对!瞧我说的什么话,那年我们急出卖的价格便宜得很,这两年这铺面都翻了好几番,不能按照之前的价算!”
她诚恳地看着云苓,局促地搓了搓手,“少奶奶您看,要不您说一个价,不管多少,我们都一定给您还上!”
云苓端着手里的银针,看着漾着茶色的茶水在杯底晃荡,在两老忐忑紧张的眼神中,冷不丁开口。
“听您说,因为儿子赌钱,把布庄赔进去,那我怎么相信不会重蹈覆辙呢?”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安静了几分,老夫妻搓着衣角,半晌才低着头,声音低低地叫人心口发闷。
“不会的……去年大雨,他从家里逃出去赌钱,淌水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没躲过……”
话越说越低,倒是云苓脸色一怔,下意识道歉道:“抱歉,我不知道……”
老太太连忙摆了摆手,嘴角硬挤出来一个笑容,“没……没事的,少奶奶担心的有理,是那兔崽子自己不争气,都把他绑在家里了,还是要去……我没看住……”
眼见着老太太眼睛瞬间红了一圈,月牙在一旁看得不忍,连忙递上一块帕子,帮老太太擦泪。
云苓顿了顿,伸出一指,拈过那几张银票,状似随意道:“两千五确实价低了些,这两年外商多,京中人口激增,铺面比之以前涨了三倍有余。”
云苓淡淡道:“关于盘铺面一事,这桩生意,想是做不成。”
一句话就好像抽走了两人全部的精神气,霎时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吧在一处。
沉默了良久,还是老先生先开了口,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萎靡,“劳烦少奶奶百忙之中还愿意抽出时间听我们说这些,日后少奶奶若是有何需要老朽的,老朽愿出绵薄之力……”
“但我这布庄正缺人手打理,这掌柜一职,不知老先生可愿意?”
眼见着原本浑浊的眼神陡然爆发出光芒,云苓施施然站起身,重又把银票退了回去,“或许过不了两年,先生就当真能从我手中把铺面盘下了!”
老夫妻一时间眼眶盈泪,眼见着就要给云苓下跪,吓得云苓和月牙连忙把人拉起来。
“东家,你放心,我定当好好经营布庄,不负您厚望!”
云苓笑着点了点头,一边预备出门,一边随口问道,“还不知您怎么称呼?”
老先生忙道,“老身钟屿念,拙荆宋涟音。”
云苓动作猛地一顿,僵硬着身子看向两夫妻,张了张嘴,有些许难以开口,“你们……儿媳妇是不是没有改嫁,带着一个孙子一直跟你们住在一处?”
老夫妻俱是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苓,“少奶奶怎么知道的?对,清颜很孝顺,一直带着孩子侍奉我们……”
云苓身子微微一晃,只随意敷衍道:“闲时听街坊说了一嘴。”
便逃也似地离开房间。
前世愧对她的人无数,而她愧对的人除了父母和月牙之外,就是在那个夜晚,她逃出树林之后,收留她的那户人家。
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晕倒在路边,被好心的农妇捡回了家,她丈夫早早去世,带着孩子和公婆住在一起,所幸公婆也是良善之人。
深夜给云苓煮的面条里窝着平日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给她烧水洗去脏污,帮她浑身伤痕上药,并狠狠地咒骂害她的人一定会有报应。
然而等不到云苓看清他们的面容,江家追击的队伍就到了门口。
意识模糊的她连着孩子一起被藏进了地窖,在透出一道光的缝隙里,眼睁睁看着老夫妻和那好心的儿媳被丧心病狂的江家人活活捅死。
她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面,听着老夫妻在临死的时候吐着血沫的声音。
“涟音……”
“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