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还在疑惑,一旁的月牙却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凑到云苓耳边低声道。
“小姐忘了,年初求了一支上上签,您说要让大家沾沾喜气,给府里每个下人都发了五十两,这位姨娘当时正好来府上……”
依稀的影像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记忆,云苓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怜星。
比起年初的落魄,好歹现在有了一份姨太太的体面,穿上了像样的衣服,只是依旧瘦的惊人,脸上透着常年营养不良和后天气血不足的黄气。
云苓矮身扶起怜星,轻声问道:“你住在哪个院子,女儿叫什么名字?”
怜星好似受了天大的恩惠,站着一边抓着下摆揉搓,一边手足无措道:“我……不是,奴婢跟喜姨娘一个院子,女儿……还不曾有名字……”
云苓一愣,下意识皱起眉。
看出了她的疑惑,怜星忙解释道:“她不爱说话,不招人喜欢,又是个女孩,老爷就,没给娶名字,我往日就喊她丫头来着!”
瞧着怜星脸上显而易见的窘迫,云苓蹙着眉,“那二叔是为什么让你进府?”
“以他的性子,若是无甚利益,何必要让一个出身贫困,只生了女儿的女人进府?”
怜星搓了搓手,咬着唇慢声道:“因为我……会医术,我爹怕我一个女子日后不能立足,教授了我许多……”
医术精湛,云苓默默在心里给了怜星一个估量。
二房的钱都在江杨氏手里抓得死死的,江志忠又是个没用的,连个五品官都混不上,俸禄可想而知,还费心思让这对母女进府,必然是因为她们带给他的价值远超他花费的钱财。
怜星在云苓审视的眼神里愈发慌乱,下意识想离开:“那……那我先走了……”
“等等!”
云苓朝着月牙递了一个眼神,月牙立刻会意。
她自起身去榻边一个硕大的梳妆柜里,拉开最底下一层,从里头抓了一大把碎银子,转身塞到了怜星手里。
“这里约莫也能有个六七十两,你拿着给自己和孩子置办点衣服吃食。”
怜星慌得变了脸,下意识又想把钱推回去:“不用不用,我们日常有吃喝的,少奶奶不必费钱……”
“你听我把话说完。”
云苓语气重了些,吓得怜星霎时闭了嘴,不敢吱声。
“我前几日就想找个医术不错的大夫留在身边帮衬,一直寻不到合适,你正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又是女子,许多事更为方便。”
她看着怜星愣怔的表情,拍了拍她的手:“这钱你不是白拿的,日后我若是有需要你的地方,无论你身在何处,都是要来给我帮忙的,懂吗?”
怜星怔怔地盯着云苓,眼圈不受控制地慢慢变红。
还未吭声,一旁的月牙就拿着一个大包裹过来,塞到了怜星手里。
“这里头都是我们小姐没穿过的料子,正好拿回去给你和孩子做两套衣服,这料子细软,给小孩穿最好!”
怜星死死咬着嘴唇,“少奶奶恩德,怜星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她说着猛地别开头,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意,细声道:“日后少奶奶若是有用到怜星的地方,尽管吩咐,怜星随叫随到!”
云苓笑着送她到门口,轻声道:“你快回去陪丫头吧,再耽误下去,院里的洒扫该醒了,到时候你拿着东西回去就不方便了。”
怜星又连着道了几遍谢,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院子。
等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月牙才忍不住感叹道:“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云苓没有接话,转头回屋到里间预备宽衣洗漱。
月牙跟在后头,还是有些不解:“小姐若是可怜她,送些银钱便罢了,怎么还真当她心腹使唤了,到底是二房那边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她有什么坏心……”
“不会的。”
云苓解开了腰带,淡淡道:“你没听出来吗,她很恨江志忠。”
月牙不解道,“恨有何用,到底二老爷是她丈夫,又是孩子爹,她还能害了他不成?”
云苓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我且问你,年初至今已过去八月有余,我是头一回生病受伤么?她当时不谢我,后面不找我,怎么偏生今日来送药了?”
月牙被她问得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因为之前我没有跟江家人作对。”
她把外衣褪了一递,月牙立刻伸手接过,又是紧张又是好奇,“小姐的意思是,她是知道小姐跟二房不对付,故意来跟您示好的?”
云苓点了点头,“她很聪明,一手欲擒故纵玩得溜不说,又是强调家世悲惨引人怜惜,又是暗示她跟二叔血海深仇,表明立场。”
她垂眸轻笑了一声,“变着法向我投诚。”
月牙脸色微变,当即不满道:“枉我还同情她身世凄惨,她竟然想把小姐当枪使?不行,小姐你更不能相信她,她这般有心计,若是日后要害小姐怎么办?”
“你要知道,她孤儿寡母在二房讨生活,二叔无情无用,二嫂两面三刀,还有那么多各怀鬼胎的姨太太,若是没点心急,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更别说还想报仇雪恨了。”
云苓终于脱下最后一层里衣,走进了浴桶,泡在蒸腾的雾气里,声音也显得慵懒绵长。
“而我,是她长期暗中观察后,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况且,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害我。”
也是在怜星抱着东西离开的时候,云苓恍然忆起前世一些零碎的片段,她确实见过怜星,不止一次。
那时候江家大厦将倾,她也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逃亡的路上江淮之待她犹如猪狗一般。
就在她以为要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去时,一个深夜,终日关着她的笼子被人打开,她被人连拖带拽地拉到了茂密的树林外,一个装满干粮水囊的包裹塞进了她手中。
“往树林跑,不要回头,跑出去就安全了!”
她眼睛被鲜血糊住看不清那人的五官,正待要问她的姓名,就听到营地那边传来一阵声响,那人又急又慌,连忙把云苓往树林一推,自己转身往营地跑去。
借着那点月光的掩映,云苓只来得及看得清她一个人单薄瘦削的背影。
一如今晚月下离去的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