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云沉吟了一下,对情绪激动的老者说道:“老人家,你说的情况本官自然是知晓,但是据本官所知,这种情况谁也控制不了,湖广被流贼攻打,大明本来就那么几个产粮地,现在湖广受到影响,粮食运不出来,各地出现粮荒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朝廷能成功应对流贼危机,想必粮价自然会回落的。”章云也知道自己这番解释显得有些苍白,因为湖广虽然是产粮地,但是江南同样也是产粮地,谁也不能否认江南地区跟湖广齐头并进的地位,若是其他地方闹粮荒可以理解,可是江南地区不说多么厉害,但是自给自足应该可以,再不济也不至于粮价上涨的这么夸张。老者对章云道:“难道县令大人真的这么认为?小老儿在滁县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就算是当年魏忠贤给咱们加派辽饷,咱们也不过是勒紧裤腰带过了一段时间日子,还万万没有到买不起粮食,买不到粮食的地步,再说他湖广打仗,跟咱们这里哪有那么大关系,最多是朝廷收不到湖广的粮食,咱们南直隶的百姓也不是靠湖广的粮食活命的。”
章云一时间语塞,确实,这老者说的有道理,从来没有过这么夸张的场景,现在还没有到收赋税的时候,所以江南暂时还不应该出现问题,就算是到了收赋税的时候,以江南的情况,应该也能够应付。其实章云作为官员,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不正常,往往这种情况出现,可能是有人暗中捣鬼,囤积居奇所致,章云也曾经派出衙役调查过本县的粮价,但是反馈回来的信息却寥寥无几,从表面上来看看不出什么破绽,就像是有一双大手笼罩在整个南直隶的上空,让人看不透里面的玄机。可从这一点也能判断出,也许这次的事件,幕后有着更加庞大的集团在充当操盘手。
“不好了,粮价,粮价突破十两了!”正当章云和众人说话的时候,忽然一个年轻人跑向百姓队伍,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呼喊着什么,等到近了,大家才听清楚,竟然是粮价已经突破十两银子了,连一天的时间都没有,从九两到十两不过是几个时辰的时间。百姓们一片哗然,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老者挺直了腰杆对章云道:“县太爷,以老朽之见,分明是有人在暗地里操纵粮价,囤积居奇,十两银子,国朝快三百年了,您何时听说过十两银子的粮价,简直是丧心病狂,咱们生活在江南富庶之地,尽然连粮食都吃不起,难道要守着咱们的良田活活饿死吗?请县太爷现在立刻派出衙役查抄粮店,老朽相信那些粮店主人一定能给大家一个说法。”“对,给我们一个说法!给我们一个说法!给我们一个说法!”老百姓们纷纷挥舞起拳头,愤怒地喊道。章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知道,粮价突破十两银子,这是要了老百姓的命了,若是这样,老百姓坐不住闹起事来,他章云可是收不了场的,但是让他现在组织衙役去清查粮店,若是牵扯出什么大人物大集团来,他一个小小的下等县县令哪里能应付的过来,可老百姓的情绪又不能不照顾,两难之间,章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答话。
几个年轻人站出来道:“既然县令不愿意为民做主,那就只好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了,我们也不为难县令了,我们自己去,愿意去跟着我们讨一个说法的,现在就走。”一个看起来颇为壮实的年轻人一挥手,便有十几个人跟着他一起出了人群,一传十十传百,有人带头,大家的情绪一瞬间激动起来,不管男女老幼,纷纷都要跟着大家前去。章云立刻喊道:“不要激动,不要激动,诸位父老乡亲,本县令,本县令跟你们同去。”眼见阻止不了大家,章云干脆退而求其次,跟着大家一起去,万一出了个什么事情,自己还能及时收场。就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城里最大的粮店。
“马掌柜,你确定要抵押?你已经连续几天来抵押田产房产借贷了,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么大金额,出于我的职业操守,我还是要多提醒你一些,这利子钱可不低啊。”应天府一处徽商总会的柜坊,东主正对前来借贷的商人说道。此人姓马,外人不知道,可是情报军早已调查出来,他是马世奇的亲戚,也负责分管马世奇麾下一部分产业,所以被称作马掌柜,这段时间,他每天都要拿出价值不菲的田产地契前来柜坊抵押借贷,不断换出会票或者现银,其实都是受了马世奇的指使,粮价今日已经突破十两银子一石,所有勋贵官员集团的力量都被发动起来,他们已经疯狂了,仿佛在他们眼前的就是金山银山,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用实物换钱,然后购买粮食。
马掌柜一摆手道:“这你不用管,赶紧给我钱就是,你们徽商总会有钱,我这些田产地契再换个十万两银子不成问题吧。”东主笑笑道:“那是那是,您是大户,我们双手欢迎。那行,请您到后面柜台拿会票,十万两的会票可是一千张,您可得数好了。”后面的柜台立刻有师爷将十打已经清点好的会票放在了桌上,一百张一捆,一捆一万两,马掌柜拎着就走。“马掌柜,你还没清点。”“不用了,我相信你们柜坊,不会弄错的。”马掌柜头也不回的走了。东主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的真实身份是情报军总旗官,只见他对师爷淡淡道:“换吧,换吧,有他们哭的时候。”
除了马掌柜这边之外,各地都在上演同样的场面,勋贵集团麾下无数的商人全体出动,联合江南复社的力量,将大量的实物兑换成现银,然后抢购粮食,粮价水涨船高,一天三变,从九两直接升到了十二两,要不是到了夜里关门闭市,价格一定还会再上涨,可以想象,明天早上一开市,价格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滁县那边,章云跟着数百民众前往城内最大的粮店,粮店老板一看外面黑压压的全是老百姓,就知道今天一定要坏事,他当然知道粮价上涨会对老百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个老板是复社的人,从复社行动开始,他就开始囤积粮食,只将少量的粮食拿出来卖,他自己的仓库早就已经堆不下了,更多的粮食交给上面,让上面统一存储调配,粮食价格疯涨,他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要知道,光是他这个店收集的粮食就已经达到了十万石,如果按照十二两银子的价格贩卖,那可就是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去掉各种成本,别的不说,他至少能赚八九十万两,当然这钱他不可能全拿,主要是上面在操纵,大头肯定是上面的,但是他至少能拿个一两成,那可就是超过十万两银子啊,十万两银子,往常他一个月最多也就是赚数百两银子,现在一口气能挣十万两,他已经觉得自己全身都要飘起来了。可是今天,这么多老百姓前来,掌柜知道,肯定是粮价太高,这些家伙要闹事了。他立刻带着一帮伙计来到店外,呵斥道:“你们要做什么?”
章云还没等百姓们开口,分开人群出来道:“掌柜的,本官是县令。”“哦,原来是章县令,多日不见,不知道章县令有何贵干?”作为县城内的大老板,掌柜当然是认识县令的,只不过这个章云不是复社的人,所以这边的计划章云应该是不知道,不像有的地方,县令也是勋贵复社的人,所以官商勾结,一起炒粮。章云拱手道:“粮食价格已经突破十两银子,本官特地代百姓们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掌柜的难道你的店里没有粮食卖了吗?”掌柜的拱手道:“县令,前些日子我就跟这些人说过了,湖广打仗,各地粮食都紧张,我们仓库里没粮食了,不信你到我店里的后院仓库看看,有没有粮食,这粮食价格又不是我一家能控制的,我也是顺势而为,真要有操纵粮价的本事,您觉得我还能窝在这个小县城里面吗?”掌柜摆出一脸苦相,还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大家到店里查看。
一个年轻人道:“你当大家是傻子吗?你这个粮店里面当然不会放多少粮食,我听说你在郊外有仓库,你敢不敢领大家去你郊外的仓库看看。”掌柜怒道:“大胆狂徒,你当着县令的面胡言乱语什么,你算老几,我家凭什么让你查看,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在县城,除了县太爷,有几个人敢跟我这么说话。”掌柜说完,身后伙计们对年轻人都是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