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吉死于流沙的时候,狼王曾对乞罗说,那是格尔吉的命运。如今,这也成了他的命运。
老天爷给他指定了死亡的方式。
踏上流沙,等于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阎罗殿,神仙也难救。狼王脑子里飞快的闪过无数画面:被兄弟们欺凌,母亲的眼泪,寻名师学艺,藏拙,弑父,与大楚皇帝订下契约……
短短的时间里,他回忆了一生,回忆的尽头站着蓝将军,那个将他逼到绝路上的女人。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旁观他陷进沙流的过程,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狼王苦笑,“你赢了。”流沙已经淹没了他的膝盖,他一动不动,因为知道任何动作都会让他陷得更快。
灯草突然脱下冑甲,抛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接着摘下长剑放在沙地上,往后退了几步,看样子竟像要跳过来。
狼王骇然看着她,“你做什么,回去,你会死的。”
灯草充耳不闻,纵身一跳,如轻盈的鸟,脚尖在冑甲上点了下,身子竖直,头下脚上,运气周身,抓着狼王的肩,用力一提,狼王加冑甲重达两百多斤,竟被她像拔萝卜一样生生拔了出来,朝远处扔去。
这一扔,她几乎脱力,自己也坠下来,落在慢慢陷进沙里的冑甲上,流沙迅速覆上她的脚,试图把她扯进沙里,灯草停了不到一息,本想弯腰去拾冑甲,看来是不行了,她咬牙狠心一蹬,把冑甲蹬进沙里,借着一点微薄的力自己翻了出去,被闻讯而来的萧言锦在半空接住。
看着萧言锦黑青的脸,灯草瑟缩了一下,低头没敢吭声。
萧言锦放下灯草,没说话,等她解释。
狼王被掼得七晕八素,慢慢爬起来,脸上被粗粝的沙划出细小的血痕,像个纵横交错的图腾。
“为何救我?”他问灯草。
“救了再杀。”灯草答。
萧言锦眉头微挑,那回救姬寻时,他也说过这话,她学得倒快。
狼王看着灯草,眼神晦暗不明。
“拿起你的刀,接着打。”
“你连冑甲都没了,怎么打?”
“没有冑甲也照样赢你。”
狼王默了一会儿,突然朝她单膝跪下,灯草不知何意,下意识的避开。
狼王却看着萧言锦,“肃王殿下,我认输。”
远处,乞罗看着这一幕,立刻撕下里衣系在旗杆上,用力的摇,“不打了,狼王认输了,不打了,快停下——”
厮杀的士兵们纷纷停了下来,皆是一副茫然神情。
狼王站起身来,对萧言锦道,“大楚皇帝没有遵守承诺,他与我的协议,就此作罢。现在我与殿下也想缔结契约……”
萧言锦打断他,“你已是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我是输了,”狼王坦然道,“但殿下想过没有,我死了,漠北会再推出一位狼王,我的兄弟们对富饶的大楚垂涎三尺,到时,漠北的铁蹄将再次进犯,苦的可是大楚的百姓。两国交战,漠北兵会死,大楚兵也会死。殿下觉得,是现在杀了我,等日后再打仗,还是与我缔结盟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楚得到安宁。”
“你能保证多久?”
“只要我在位一天,漠北军就不会进关。当然,”狼王微微一笑,“还得仰仗殿下替我撑腰。”
“你想用本王震慑你的兄弟们?”
“殿下是聪明人。”
“蓝将军意下如何?”萧言锦问灯草。
灯草想了想,“可行。”
萧言锦又与沈焕臣等人交换了眼色,说道,“写下契约,有生之年,永不再犯。”
“成交。”狼王看了灯草一眼,“殿下,我还有个请求。”
萧言锦,“说。”
“我想向殿下讨要这位蓝将军……”
话没说完,萧言锦的剑已经拔了出来,其他人也纷纷亮剑,一时间箭弩拔张,气氛顿时紧起起来。
狼王忙摆手,“殿下误会了,我讨要蓝将军不是想杀她,是想娶她当王妃,以缔结两国之好……”
“放肆!”祈明怒吼,头一个冲出来,被灯草拖住。
“是你误会了,”灯草冷淡的道,“我已经嫁人了。”
狼王愕然,“已经嫁了?你夫君是……”
萧言锦沉着脸,“你竟敢窥视本王的妻,这条命看来是留不得了。”
狼王赶紧拱手求饶,“殿下恕罪,不知者不怪,我若知道蓝将军是肃王妃,绝不敢有此心思,此话就当我没说过,绝不再提。”
萧言锦缓缓把剑插入剑鞘,“姑且饶你一次,若再敢胡说八道,本王踏平你的漠北王宫。”
狼王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觉得出来萧言锦勃发的杀气,那一瞬,肃王是想杀了他的。
好马配好鞍,蓝将军这样的女人就应该配给世上最英武的男人。虽然心里有点酸,狼王还是承认,肃王比自己更英武。
他右手贴在胸口,直诚的对萧言锦道,“本王愿献给殿下一千匹良驹,以表歉意。”
大楚和漠北在巴丹沙漠深处缔结了休战的契约,至此,大楚边境又能获得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了。
仗打完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狼王带着他的人回了漠北地界。大楚军队撤到一处绿洲扎营。
落日的余辉中,萧言锦带着灯草往北走。
“爷带我去哪儿?”
“洗澡。”
“扎营的地方不是有小河么,为何跑这么远?”
“人太多,不方便。”
灯草听到不方便,立刻警觉的抬眼,被萧言锦对个正着,他笑着摸摸她的头,“滚了一身的沙,好好洗洗。”
到了地方,灯草吃了一惊,泉水散发着薄薄的雾发,弯腰探水,竟是温热的。
萧言锦快速把她剥光,丢进泉水里,迫不急待的跳了进去。
上次在野外尝到了甜头,他一直想寻机会再来一次,狼王临走前告诉他附近有温泉,可以泡澡消除疲劳,他便动了歪心思。
泉眼不大,水声哗啦,水花四溅,
卟腾……卟腾……
落日羞红了脸,快快坠入地平线,天色倏地一暗,掩住了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