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锦一把大火焚烧了所有的尸体,不管是大楚人还是漠北人,皆是同等待遇。生前是仇敌,死后融在一起,希望到了阴曹地府,能化干戈为玉帛,不再重复阳世间的悲剧。
此地不宜久留,格尔吉虽退回北边,但只要醒悟过来,必会再次追上来。萧言锦领着大军往西,迂回的绕着格尔吉走,离得不近也不远,以九万兵力牵制着格尔吉,这场仗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抻着慢慢打,因为不会有俘虏,兵力会越打越少。
漠诃河是一条自北向南的河流,也是边塞百姓赖以生存的水源。源头虽在漠北,却是在大楚境内才得以成形,漠北与大楚最初的矛盾便是争夺水源,后来漠北人深入大楚内陆,发现大楚幅员辽阔,土地肥沃,便动了掠夺的心思。数百年来,漠北习惯了掠夺大楚,被打了就跑,不追了又来,大楚边境动荡不安,直到萧言锦出现,才改变了这种局面,但短短八年,漠北又来进犯了。
河水清澈,水面波光粼粼,萧言锦蹲在河边,把身上和脸上的血污洗干净,灯草站在不远处,想过去又有点不敢,偷偷打量他。
萧言锦把自己洗干净,抬头望向她,“过来。”
灯草听话的过去了,萧言锦扔了块帕子给她,“好生洗洗。”
灯草哦了一声,脱了鞋子走进水里,河水清凉,刚好去掉夏天的暑气,灯草惬意的吁了口气,一抬眼,见萧言锦正看着她,忙低下头,错开目光。
“现在知道怕了,”萧言锦板着脸,“追着格尔吉打的勇气哪去了?我有没有说过,不准你靠近对方营帅?”
灯草小声说,“我有元魂护体,不会……”
“不会什么?”萧言锦见她不悔改,消下去的气又拱了上来,“不会死?漠北兵不是人,是狼,能当场把你撕成两半,人被分尸了,元魂还有什么用?”
灯草依旧是小小声,“我没有靠元魂,我有把握拿下格尔吉。”
“最终你拿下了么?”萧言锦道,“你砍下了他的胳膊,留下了他的命,漠北人报复心强,你断他胳膊,他定会想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以后再碰上,你要小心些,格尔吉已经记住你了。”
灯草,“我也记住他了。”说完见萧言锦脸色微沉,忙扯住他的衣袖,她不会撒娇,只知道这样表达示好。
萧言锦拿她没办法,长叹一声,在她脸上揪了一把,虽然揪得灯草有点疼,但她连眉毛根都没动一下。
“记住这次教训,下次再不听话……”萧言锦顿了下,后头的话说不出来,对灯草,他无计可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所谓的惩法也不过是添了闺房乐趣。
“还有,”他又记起一件事,“给你的三万人,为何又分出一万绕到北边偷袭?”
“沈将军说若四方合围,胜算更大。”
“人手不够,只能从三面包抄,你分出一部分人马,万一让格尔吉看出来,现在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我考虑过的,”灯草说,“场面越乱越好,让漠北人产出一种错觉,大楚军队正在源源不断的增援,他们心里生了惧意,士气就大打折扣,于我们更有利。”
“你考虑过的?”
“是,我考虑过的。”
萧言锦被她说得有些想笑,戳她额角,“你这脑瓜子能考虑什么?”
“爷给我的兵书,我都看完了,也找温容请教过,我知道怎么打仗。”
“你知道怎么打仗?”
灯草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空城计,声东击西,打草惊蛇,擒贼擒王,瞒天过海……”
“行了,”萧言锦制止她,“我知道你看完了兵书,但书上和实践不一样,你缺乏经验……”
“爷总说我缺乏经验,可不让我去做,又何来的经验?”
萧言锦眨了眨眼睛,居然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今日若不是那一万兵马冲过来,格尔吉也不会被吓跑。”灯草说,“我没做错。”
萧言锦看着她,“你是营旗的将士,错在没听命令。”
灯草,“爷说过,将在外,有所不从。”
萧言锦,“……”
他一把揪过灯草按在腿上,高高扬起手,落下去却是没份量,轻轻的拍了一下,语气有些凶,“反了你,还敢犟嘴?”
灯草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怀里,“爷打吧,打我也没错。”
萧言锦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回陈虎说他给自己找了个祖宗,如今算是深有体会了。他鞠了水,给她擦试冑甲上的血渍。
灯草趴在他腿上,看着碧蓝的河面,“爷,敌人兵力是我们两倍,这场仗要怎么打?”
“打游击。”萧言锦道,“一点点蚕食他的兵力。”
灯草没懂,“怎么做?”
“经此一仗,格尔吉怕再被我偷袭,定会把十八万人马分成几支队伍,只要兵力分散,我们就一个个的吃掉。”
灯草懂了,但她还是不明白,“爷为何断定格尔吉一定会把队伍分散?”
“我与他交过手,知道他的脾气凛性,”萧言锦道,“兵书上不是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灯草笑了,“还是爷厉害。”
萧言锦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他们,飞快的在她嘴上啄了一下,低声说,“爷的厉害,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灯草红了脸,挣扎着站了起来。
沈澜心远远看着,高冷威严的肃王殿下也有如此孟浪的一面,倒是让人大开了眼界。
若梦踱过来,“主帅和王妃真是恩爱,也不知道避人。”
沈澜心,“是啊,能得主帅喜欢,王妃真是掉到福窝里了。”
“我倒觉得,遇到王妃,是主帅的福份。”
沈澜心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若梦得意的扬了扬眉,身后传来冷锋的声音,“你老争对沈将军做什么?”
若梦白他一眼,“要你管。”
冷锋,“……”
彼时乌金西沉,云霞满天,而西边,一轮浅淡的圆月早已出现在半空,日月同天,堪称奇景。河面上仿佛洒了浅浅的一层金,印着天空淡如印痕的圆月。
“真好看,”灯草凝视着河面倒影,发出感慨的叹息。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鹰唳,萧言锦闻声脸色一变。
沈澜心的反应也不慢,大声喊道,“有敌人。”
数万人马立刻集合整队,准备出发。
灯草的目光追着那只鹰,看它盘旋,看它展翅高飞,她拧住的眉头慢慢松开来,屈起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响哨。
那鹰听到哨声,竟是头朝下,朝她俯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