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郡的茶与别处不同,是产于高原的老茶树,所采不是嫩芽,而是选长不过两厘,厚不过两毫,片叶规整,色泽油绿,无虫咬虫爬的老叶。偶尔,会从某些片叶上发现一圈淡淡的金边,那是经年累月被西北强劲的阳光照射所留下的痕迹,这种带金边的茶叶十分稀少,用沸水煮之,浓香扑鼻,入口甘甜,回味无穷,是以十分珍贵。
平西郡的商贾多有屯金茶的习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兴起了以金茶为由头的围宴。尤其富家子弟热衷此道。寒酸些的,客人尚未入席时,便将茶叶倒进大锅,加水熬制,分盏食用,客人只见锅底黑乎乎一片,也不知倒底放了多少茶叶进去?
真正的钟鼎之家,必是宾客人手一个红泥炭炉,一只小银锅,茶叶置于金盏上,取多取少,凭君心意,看得见,摸得着,谈笑之间,宾客们不动声色估算之,便知此次围宴用掉了多少金茶,从而彰显主家实力。
灯草到了兰府,被人带到席间,她不言不语,安静的坐着,陈招也是头一次到这种场合,主仆二人都显得有些茫然,不过灯草端着一张面瘫脸,不显得无措,只会让旁人觉得傲慢。陈招小心谨慎,生怕给主子丢脸,细心观察别的婢女如何其事,她便也效仿之。
无处乎就是架着小炉煮茶,这些活她在家中便会做,用勺取了金茶放入锅中,轻轻搅拌,银炭在炉底无声燃着,锅上白雾袅袅,清香扑鼻。
兰姜终于见到了灯草,止不住的打量她,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哪点好来。长相倒是可以,但眼神空洞,表情陈乏,不知是傲慢还是不擅言谈,进来后,一句话都不说。
她没向旁人介绍灯草的身份,一来是因为灯草还未和萧言锦成亲,二来,她打量过后,觉得肃王娶灯草正如她想的那样,只是个暖床的,是妻是妾,还真说不定。
原本沈澜心也要来,但临时被萧言锦派到坝上去有事,兰姜觉得没来也好,沈澜心出身上京世家,最是讲礼信仁德那套,她在这里反而不好行事。
“灯草姑娘,”兰姜笑盈盈望向她,“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沈都尉说姑娘一个人闷在府里,平日鲜有出门,姑娘为何不出来走走,串串门子,一个人呆着多闷啊。”
灯草道,“我不喜欢串门子。”
“姑娘见识过了上京的繁华,大概对我们平西郡瞧不上眼吧?”
灯草不知道兰姜为何要这样说,平西郡是肃王的属地,她当然喜欢。
“虽说这几年平西郡被弄得乌烟瘴气,不过现下已经开始恢复生机,买卖一旦做起来,平西郡眼瞧着就热闹了。姑娘有所不知,平西郡不兴工农,也鲜有入仕,唯独重商贾,灯草姑娘若是要长久的呆在平西郡,也该入乡随俗,长一长慧眼。”
灯草不知道她说的慧眼是什么,没吭声。
兰姜捏起一片金茶,“灯草姑娘可知这金茶多少银两一钱?”
那年跟着萧言锦在外头,灯草管着钱财开支,一般的行情也知道一些,又见这茶叶虽煮在锅里香,却黑乎乎的,品貌看上去一般,便说,“大约一两银子都不要吧?”
众人听了,掩嘴笑起来。
兰姜也笑,“灯草姑娘果然好眼力,那你看炉中炭又是什么价钱?”
灯草看一眼炭炉,炭烧得火红,没有剥哩声,也没有烟,定是好炭,便说,“这炭不错,得一两银子一篓吧。”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灯草姑娘,这是红萝炭,须十两银子一篓呢。”
另一个说,“灯草姑娘居然不认得金茶,百金难求呢。”
灯草咋舌,捏了片茶叶仔细看,“百金一钱?这哪里是吃茶,分明是吃银钱。”说完将金盏推开了些,表示不要了。
这下大家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商户女最不缺的就是钱,这样的话说出来便是丢份。起初大伙看灯草面生,以为是城中新晋商户之女,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这般笑掉大牙的话,行为举止也小家子气,并不像商户女所为,便猜测起她的出身来。
一个商女户问,“不知灯草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兰姜轻描淡写道,“她从郡府来。”
郡府这两个字非同小可,毕竟那是肃王的府邸,但听兰姜这语气,灯草分明不是什么尊贵出身,便以为她和沈澜心一样,只是借住在郡府。沈澜心好歹是名门世家女,自己又有功勋在身,没人敢小瞧,但这个灯草嘛……
大伙心里有了计较,再看她身边的婢女,也是个没见识的,煮个茶都要东看西看,一点规矩都没有。
兰姜看着陈招,心里的怨气蹭蹭往上冒,不是说不用丫鬟么,怎么又用了?兰府那么好的丫鬟退回来,弄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黄毛丫头在身边,分明就是打她兰姜的脸。
她笑了笑,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灯草姑娘从未见过红萝炭与金茶,也难怪不识货,不过毕竟住在郡府,姑娘这般没眼力,就不怕给肃王殿下丢脸么?”
灯草问,“不识这些东西就给殿下丢脸么?”
“自然是的,殿下是平西郡的王,他身边的人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野丫头,殿下脸上岂不是无光?再者,你是郡府中人,既然不认得金茶,想必手中也无存惠,在平西郡,没有金茶的贵女,可是很丢脸的。”
灯草不懂,“为何?”
“就像上京城里的公子小姐喜欢吟诗作对,咱们商贾自然也有一些拿来消遣的玩意儿,这金茶便是其中之一。你日后要长居在此,少不得与我们姐妹打交道,手中没有这些通货,会让人瞧不起的。金茶宴轮流做东,你总不能只吃别人的,自个一点也不破费,那也太小家子气了,你可是殿下府里的人呢。”
灯草头疼,早知道不答应来这什劳子金茶宴了,今日来吃她一盏茶,日后得还回去,那么贵的金茶,她才舍不得买,可听兰姜那语气,若显得小气,会给爷丢脸,真是麻烦……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附在兰姜耳边低语,兰姜眼睛一亮,“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