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夜里是在偏房里睡的,他在萧言锦的牌位前絮叨了半宿,把自己说困了,就歪在垫子上睡了。等到第二日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隐约听到了锣鼓唢呐的声音,他一惊,麻利的爬起来,撒腿就往前院跑。
看到满仓在扫地,一把抓住他,气喘吁吁的问,“是不是温府来接亲了?”
满仓道,“福伯,天还早着呢,没到吉时。”
福伯侧耳一听,那些锣鼓唢呐声没有了,大约是他的错觉。
“灯草呢?”
满仓道,“在后院练剑呢。”
福伯哎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练什么剑,赶紧的,多叫几个人到大门上守着,只要看到温家的接亲队伍,就赶紧来告诉我。”
说完,他匆匆忙忙往临阳阁赶。
满仓追了两步,“福伯,灯草今日真要嫁进温府么?”
“我有什么办法?”福伯说着话,脚步不停,抚着自己额头,“没瞧见我这一脑门的汗么,都快愁死我了。”
满仓平日里从不打妄语,可眼下也顾不得了,抱着扫帚跟着他一路疾走,“就说灯草身子不爽利,今日拜不了堂了……”
福伯叹了口气,“就算这样,也得灯草配合不是,你头天认得她么?”
满仓,“……”
福伯,“眼下也只能盼王爷显个灵了。”
刚到后院,双喜撒丫子跑过来,边跑边喊,“福伯,喜娘来了,在屋里候着呢!”
福伯心烦意乱,摆摆手,“知道了,让她候着。”
双喜着急道,“可不能等啊,再不妆扮上,会误了吉时的。”
福伯白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就这么想灯草嫁出去?”
双喜,“……”
福伯往前走了几步,温声唤灯草,“姑娘,别练了,今儿个是你的喜日子,喜娘已经来了,得赶紧妆扮上,接亲的队伍眼瞅着就要来了,可别误了吉时啊。”
灯草充耳不闻,手腕一转,雪亮的剑锋斜斜劈过来,吓得福伯忙往后退,定了定心神,又说,“姑娘若是不想嫁,不如……想法子推了吧,老奴就说姑娘身子不爽利,让他们延后如何?”
灯草低喝一声,利落的旋身,把剑收回来,长吁一口气。
“做什么推脱,反正是做戏,做完了倒省事,”灯草把剑往剑鞘里一插,大步流星回了前院。
福伯看了满仓一眼,意思是:我说什么来着,行不通。
喜娘等得有些不耐烦,她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全福人,多少达官贵人娶新妇都找她,可头一回见着这么不着急的,眼瞅着日头一点点升高,若是误了吉时,可是会砸她的招牌的。
正伸脖子张望,就见一个姑娘梳着不伦不类的小子头,手里拿着剑,走路一阵风,几步就到了跟前。
喜娘十分意外,难道这就是将要嫁进温府的新妇?模样儿倒是可人,可这举手投足的作派,哪有一点姑娘的样儿?
灯草看着她,“你就是喜娘?”
倒底是丞相府的新妇,喜娘不敢露出半点不敬,忙低头答,“正是。”
灯草,“温府几时来接亲?”
喜娘看了看天色,“大概一个时辰后就来了,姑娘,咱们得赶紧了。”
“不着急,”灯草把剑挂在墙上,“您先喝杯茶,不就梳头穿衣么,快得很……”
“姑娘,今儿个的梳头穿衣,都是有规矩的,得按即定的规程,一件件来,就说这梳头,也不简单,得用全新的银梳,还得用五光丝线绞脸……”
灯草摆摆手,“绞脸就不必了,梳头我自个来。”
喜娘卟哧一笑,“姑娘说笑了,哪有新妇自个梳头的?再说成亲当日新妇不开脸哪成?说到哪都没这规矩。”
有些话,灯草不好与外人明说,含糊了一句,转身走了。
喜娘愣了一下,“姑娘去哪儿?”
灯草头都没回,“喜娘先坐坐,我吃了早饭就过来。”
喜娘,“……哎,姑娘……”
可姑娘已经走得没影了,喜娘没办法,只好又耐着性子等,半个时辰后,她坐不住了,从屋里出来,拦住一个打廊上经过的小厮,“你们姑娘呢?”
“姑娘在打坐呢。”
喜娘,“……”她这都火烧眉毛尖了,新妇居然在打坐,真要急死她不成?
“你们大管家呢?”
小厮手一指,“在那屋候着呢。”
喜娘急匆匆赶过去,对着垂着手,老神在在杵着的福伯道,“大管家,时辰真不早了,得赶紧扮上了。”
福伯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我们姑娘练打坐呢。”
喜娘欲哭无泪,这是怎么说的,府里办亲事,可没一个着急的,急的是她这个外人。
“姑娘这得坐到什么时候?”
“大约还有两炷香的时间,”福伯说,“喜娘上屋里候着吧,喝喝茶,吃些点心,姑娘就过来了。”
喜娘,“……”
倒底要不要成亲啊,这府里的人怎么一个两个都没把大喜的日子当回事?
她愤愤的甩着袖子走了,心里直为温家公子不值,一个像美玉,一个似顽石,怎么看都不般配。誉满京城的温公子,多少贵女争着抢着想嫁,最后怎么娶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丫头?
两炷香过后,灯草并没有出现,倒是几个下人过来摆了饭,喜娘等到现在,确实也饿了,心急归心急,饭总归是要吃的。
吃完饭,她继续坐着干等,等着等着犯了困,又被下人请到厢房里睡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街上传来了锣鼓唢呐的声音,她慌忙跑进主屋,灯草在后头,慢条斯理的跟了进去。
喜娘已经等得没脾气了,见人终于来了,来不及埋怨,忙要请灯草沐浴更衣,灯草却将腰带一抽,外袍倏地落了地,她拿起嫁衣迎风一展,手腕一旋,华丽的嫁衣在半空飞扬,呼啦啦展开一朵艳艳的大花,跟着她双臂往后一伸,套进袖子里,嫁衣稳稳当当的穿上了身。
喜娘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彪悍的新娘子……
“姑,姑娘,”喜娘咽了下喉咙,“着嫁衣前得先沐浴。”
“练完剑就洗过澡了。”灯草低头捣鼓腰封,“外头有奏乐,是接亲的队伍来了么?”
喜娘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姑娘赶紧坐下梳头,少不得让他们等上一等了。”
灯草往妆镜前一坐,抬了抬手臂,“这衣裳够沉的。”
喜娘把要用的家什伙拿出来,摆在台面上,一抬头,看到灯草给自己扎了个发髻,依旧是小子的发式,就跟头上顶着一颗蘑菇似的。
她倒抽一口冷气,声音有些抖,“姑娘,这可使不得,哪有新娘子梳这样的发式,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无妨,”灯草说,“不是有红盖头么,盖头一盖,啥也看不见。”她站起身来,左右看看,“盖头呢,拿上走,听动静,接亲的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喜娘,“……”
这就走了,她可啥都没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