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不大,零星的飞舞着,灯草停下来,摊开手掌,一小片雪落在掌心里,慢慢融化掉,成了一点微凉的湿意。
灯草低头看着,一片,两片,三片,雪一片片的落下来,她突然一收,紧紧握住,像握着什么珍贵的宝贝,目光望向远处,可任她望得再久,也不会有人从雪中穿过来,温和的朝她笑,低声叫她的名字。
小太监从台阶上跑下来,“灯草姑娘,雪下大了,快进屋吧,可别着凉了。”
灯草摊开手,空无一物,那些雪,早就化掉了,无影无踪,再也找不见。
“你说,”她喃喃道,“要怎么才能把这些雪留住。”
“留不住的,日头一出,就没了,你想要雪,得到山上去,那里的雪留得久。”
灯草叹气,“我连院门都出不去,如何去山上?”
——
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温容撩起帘子,雪下得密了,在风里打着旋儿,四处飞舞。他看到了清风苑,白天那里一片寂静,门前的竹子上覆了白雪,一簇簇的,像开了小白花。他仿佛看到两个年轻公子从里头走出来,前面的人气宇轩昂,大步流星,后面的身长玉立,却一脸气极败坏的追赶着。
那是他和萧言锦,为了弄清楚倒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灯草,他们居然在同一天进了清风苑。
有时候,他不得不相信,他和萧言锦在某些事情上是有默契的,所以他们会喜欢同一样东西,甚至同一个人,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不谋而同。他了解萧言锦就像了解自己,同样的,萧言锦也比任何人都懂他。
他知道萧言锦会交出兵权,正如萧言锦知道他为什么不入仕,他们是同一类人。
表面上,他们争争吵吵,像一对冤家,可真正遇到事,能托付的只有彼此。
如果缺了一个……他不敢想象,如果真缺了一个,会怎么样?
“公子爷,”小六儿把帘子抖了抖,“雪都飞进去了,放下来吧。”
“敞着吧,”温容托着腮,望着漫天大雪,眼里是满的,脑子才不会胡思乱想。
回到自己院子,温容吩咐小六,“去把那坛相见欢挖出来,爷要喝酒。”
小六一愣,“公子爷,那坛酒不是说给肃王接风的么,怎么就……”
温容摆摆手,神情萧索,“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小六一脸纳闷的去了,把酒挖出来,抱着回了院子,又问,”公子爷,请如夫人过来侍侯么?”
“不用,”温容从他手里接过酒,“谁也不要进来,你也是。”说完迈进屋里,把门一关。
小六眼睁睁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合拢,不知怎么,他突然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公子爷今天很怪,打从宫里出来就不对劲,那样大的雪,却硬要打起帘子,一路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都有些不像他了。还有,为什么要提前喝那坛相见欢。明明说好等肃王回来,给他接风的。快过年了,肃王理应也该回来了,这一会都等不及么?一个人喝酒,不要如夫人,也不要他……
他越想越不对劲,这是要出大事了啊……小六一跺脚,转身就往外跑。
温丞相在檐下逗鸟,见小六气喘吁吁跑来,有些奇怪,“你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老爷,”小六喘了两下,“公子爷一个人关起门来喝闷酒。”
温丞相不以为然,“只要他不出去闯祸,在府里爱怎么喝怎么喝。”
“可是公子爷喝的是给肃王接风的酒,”小六解释,“肃王走的时候,公子爷亲自在后院埋下的酒,还取了名叫相见欢,这眼瞅着要过年了,肃王也该回来了,可公子爷现在提前把酒喝了,还有,公子爷看上去情绪不太好,老爷,您还是去看看吧……”
温丞相一听事关肃王,又想起前几日温容说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还是处变不惊的样子,“你们公子爷是不是在外头又惹什么风流债了?你成日跟在他身边,怎么也不知道劝劝?”
小六见惹火上身,吓得不敢吭声了。
温丞相说,“也罢,我就随你去看看。”
到了温容的院子,小六抬手在门上叩了两下,温容暴躁的声音传出来,“说了谁也不准进来,听不懂么?”
温丞相沉声道,“爹也不能进来么?”
里头静了一瞬,温容再开口,气焰就下去了,“进来吧。”
温丞相推门进去,小六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只见他家公子爷跟没骨头似的靠在软榻上,眼角微红,一只小酒杯在指间缓慢的转动着,待再要看清楚些,门却阖上了。
温丞相在儿子面前坐下来,边拿杯子倒酒,边问,“有心事?”
“爹,”温容看着他,面色惨淡,“大楚要完了。”
温丞相吓得一个激灵,小酒杯从指间滑落,跌在桌上骨碌碌转,一时间酒香四溢……
他一把捂住温容的嘴,惊恐万分,“不要命了!”
温容挣扎,温丞相死死捂着不放,害怕这小兔崽子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温容憋得满脸通红,眼睛也红了,费了老大的劲才从他爹的铁爪下挣开,喘着气说,“您再捂下去,我先完了。”
温丞相板着脸,“你完了,总好过咱们全族都完了。这酒才刚喝吧,怎么就说起醉话来了?”
温容说,“不是醉话。”
“你还说,”温丞相作势要打他,“哪怕在家里,这话也不能说,真要让人听到,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别以为陛下宠着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眼下……”
话没说完打住了,因为他的宝贝儿子眼里盛满了泪水,眼看就要溢出来了。温容虽然算不上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也不是软弱无能之辈,可以流血流汗,什么时候见他流过泪?
温丞相吓到了,小心翼翼问,“容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跟爹说说。”
温容眨了下眼,哇了一声哭出来,“爹,儿子心里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