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上京城,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但那座威严肃穆的金銮殿,却如数九寒月,冷得让人打颤。
文武百官分列立在两旁,表情凝重,皆是沉默。
龙椅上的萧言镇亦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许久,门口终于传来动静,一个小太监领着仵作打扮的人进殿,那仵作远远就跪下来。
“如何?”萧言镇问。
仵作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却是清晰,“回陛下,经小臣反复验证,梁王殿下身上的致命伤确实为长离剑所致。”
这话说出来,如一石击起千层浪,大殿上顿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
萧言镇轻轻闭了下眼,再缓缓睁开,坐直的身子靠进了椅子里,眉宇间尽显疲惫之色。他捏了捏眉心,咳了两声,底下立刻停止了交头接耳的举动,大殿又是一片寂静。
“对此事,众卿是何意见?”
文武百官皆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没有人愿意开口。
梁王与肃王向来不和,肃王回上京后,梁王小动作层出不穷,大伙都看在眼里,要不是皇帝镇在这里,俩人早打起来了。后来肃王领了差事离京,前脚走,梁王后脚就追了过去。挑事的是梁王,结果他技不如人,被弄死了。真要大伙说,只怕没人为梁王抱不平,反而会拍手称快,毕竟肃王人品好,又有赫赫军功,是百姓称赞的大英雄,梁王却是个不能得罪的小人。
只是站在这里的都是人精,梁王再怎么不好,也是皇帝的胞弟,没人敢替肃王说话,索性就沉默着。
萧言镇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怎么都不说话?”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头又低下去半寸,眼神往旁边瞟,不敢得罪皇帝,却也不愿意做坏人,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就在这时,排在末尾的一个文官站出来,“陛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肃王杀了人,自然要按大楚律法来办。况且杀皇族,是诛九族的大罪。”
萧言镇听到前一句,脸色缓了些,听到后一句,眉头又皱起来。
也不知道这人说话过不过脑子,诛九族,不就连皇帝也一起诛了么?众人想笑不敢笑,只能咬紧后牙槽,强行忍着。
萧言镇刚要说话,大殿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监又细又长的声音传进来,“太后娘娘驾到!”
文武百官立刻转过身子,恭迎魏太后。
魏太后两只眼睛红肿,看起来有些憔悴,急步走进来,“皇帝,肃王杀了梁王,这事还需要问百官的意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皇帝还在犹豫什么?”
萧言镇再扫视众臣,大家依旧是沉默。他在心里默然叹了口气,肃王回京做了一年的富贵王爷,威名却丝毫未减,哪怕杀了人,也没有人愿意对他落井下石,如果大张旗鼓的追捕,只怕百姓们也会怨声载道,到时候民怨滔天……
“皇帝!”魏太后悲痛万分的喊道,“你赶紧下令,将肃王抓回上京,给梁王偿命!”
萧言镇默了半响,缓缓开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自然要偿命,可如今事情还未弄清楚……”
“怎么不清楚,杀梁王的剑难道不是长离?”魏太后红着眼睛质问。
“杀梁王的是长离剑,那剑却不一定在肃王手里。”
魏太后冷笑,“连百姓都知道肃王佩剑名长离,意思却相反,从不长离身畔。”
“此事,朕自有分寸,会与肃王问个清楚。”
“问个清楚?”魏太后怒得脸颊都颤动了,“难道不应该将人犯抓回上京,交由大理寺审问么?”
“未曾证实之前,肃王不是人犯。”
“你!”魏太后怒到了极点,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倒下了,被一旁的众人七手八脚接住,大殿上顿时乱成一团。
萧言镇赶紧下了丹陛,吩咐人把魏太后送回去,让安福叫了散朝,自己也跟着去了魏太后的慈安殿。
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才晕倒,魏太后歇了一会儿,喝了两口参汤,慢慢缓过来,见萧言镇坐在床边,不由得怒火中烧,“皇帝如今翅膀硬了,连手足之情都不顾了,还到哀家这里来做什么?”
萧言镇苦笑,挥手摒退屋里的下人,好声好气道,“母后息怒,四弟是朕的胞弟,他出了这样的事,朕何尝不痛心?朕与母后同样悲痛,可是母后,朕不但是四弟的胞兄,也是这大楚的君王。”
“君王又如何?肃王杀钧儿的时候,可有看你这个君王的面子?明知钧儿是你的亲弟弟,还敢杀他,肃王根本就没把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萧言镇心里微微一刺,“朕说了,此事还未弄清楚。”
“哀家看来,此事再清楚不过,肃王杀了钧儿,你这个做兄长却不愿替弟弟报仇!”
“今日在殿上,母后看到了,文武百官,可有人愿意站出来与肃王为敌?”
魏太后愣了一下,没说话。
“肃王军功显赫,声望极高,谁这时候站出来对他落井下石,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先皇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因他引起民怨,让有心之人扰乱了天下,到那时候,可就不是杀一个肃王能平息的了。”
魏太后默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可哀家忍不下这口气。”
“母后请宽心,朕现在不动他,不代表以后不动他,只要时机到了,朕定会拿他项上人头来祭奠四弟。”
“你说的时机是多久,哀家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还等得到么?”
“不会很久,只要他寻元魂的事有了眉目,朕便将他斩杀在外。”
魏太后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早已有了安排?”
“肃王离得再远,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他的身边有朕的人。”
魏太后皱眉看他,“既然有你的人,为何还让他杀了钧儿?”
“朕怀疑四弟不是被肃王所杀,肃王是顾全大局之人,再与四弟不合,也不会杀了四弟,或许当时他的长离剑在别人手上。”
“从不离身的剑怎么会在别人手上?”
“或许那个人对他而言,是极为重要的……”萧言镇眼睛微眯,想起了一个人。
魏太后看着他,“皇帝知道是谁?”
萧言镇垂下眼眸,“朕不愿相信,但有些事又不得不让朕相信,他身边那个小厮……”
他这样一说,魏太后便知道了,“是那个害得玉儿坠马的小奴才……玉儿和钧儿都对哀家提起过,肃王与那小奴才关系不一般,定是他……”她眸光一厉,“既然动不了肃王,杀个小奴才总该办得到吧?”
“朕即刻就传信过去,要那小奴才的命。”
魏太后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与皇帝说了会话,又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