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锦的意思,要在庆州过完端午再走,灯草闲来无事,每日勤练飞镖,跑到城郊无人的地方,一练就是大半天。她到哪,萧言锦得跟着,灯草于他是宝贝,却也是饵,只是这么好的机会,渡川和死士竟是一次也没来找麻烦,倒让他与冷锋落了个清闲。
他负手站在湖边,看灯草练飞镖。他喜欢看灯草专注的样子,她专注的时候,眼里有耀眼的光,眼神锐利而坚定,一点也不像脑子缺根筋的人。
练得出了汗,灯草拿袖子胡乱一擦,额边的碎发被抹得毛燥起来,平添了几分俏意,她吃得苦,也不怕累,做起事来有股子韧劲,萧言锦不喊停,她自己是不会停的。即便是停下来,也只擦把汗喝口水,又接着练。
她看着瘦弱,却有着使不完的劲,腾挪,跳跃,旋身,像跃出水面的鱼,又仿佛高空翱翔的鸟,阳光下,纤细的身姿显得矫健鲜活。
萧言锦心想,这或许就是灯草本该有的样子,只是经历太多苦难,将她的本性深深压了下去。
等到走的时候,灯草会把所有的镖都收回来,若是少了一支,她就在草丛里,树叶里细细的找,找到为止。
萧言锦给她的东西,她向来很爱惜,回到客栈,无事就拿块干净的布细细的擦飞镖,擦得支支雪亮,能映出人影来。
擦着擦着,她咦了一声,“王爷,这上头好像有字。”
“忘了跟你说,是有字,”萧言锦走过来,伸手拿镖,“每支镖上刻了一个灯字,是你的东西,得有你的记号。”
灯草怕扎着他,把镖反过来一递,结果萧言锦没注意,反而握到了镖尖,被扎了一下,指尖冒出一颗猩红的血珠子。
灯草脸色一变,来不及多想,一口含住了他的手指,细细的吮吸。
萧言锦,“……”
“灯草,”他嗓音低哑,神色有些不自然,“可以了。”
灯草松开,见血止住了,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又去看镖上的字,她从前只有自己,哪怕偶尔得到些什么,也是临时的。但现在,她有弹弓,有匕首,有飞镖,荷包里有钱,脖子上有玉,这些都是真正属于她,长久陪伴她的东西,在这世上,她再也不是一无所有的人了。
萧言锦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指尖的温度还在,不烫,却温暖,那点暖意顺着脉博一直传到他心里,在那里跳动不休。
半晌,他摸摸她的头,“时间不早了,歇着吧,明日是端午,外头有热闹看,早点起来。”
“好。”灯草把镖装进袋里,起身去铺床。萧言锦则打水洗漱,他与她之间,如今没有谁服侍谁,自然而然一起做着这些琐碎的事。灯草刚开始有些不愿意,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厮,这些事都是她份内事,可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与萧言锦的相处模式,习惯被他照顾,习惯依赖他,习惯了身后永远有他。
庆州的端午节比别处要热闹,除了划龙舟吃粽子外,还有在当地极负盛名的游街驱五毒,让一些伶人穿上白袍,戴上蛇、蝎、蜈蚣、壁虎和蟾蜍的五毒面具,在大街上行走,百姓们则站在街边,往他们身上洒驱毒的粉末,那些粉末用雄黄、苍术,还有香草磨成,又添了一些诸石和辰砂,洒起来漫天都是红绿蓝黄的烟雾,能起到驱虫除秽的作用。
灯草独自冷清的过了十六年,萧言锦想在今后的日子里,带她看遍这世上所有的繁华与热闹,特意在庆州呆着,就为了等这场游街盛会。
街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灯草和萧言锦也在其中,过了一会儿,传来敲锣打敲的声音,是先行的队伍过来了,灯草伸长了脖子正看着,突然听到边上有人尖叫了一声,她回头一看,一只巴掌高高扬起,正朝她扇来,扇她的人柳眉倒蹙,杏眼圆瞪,怒视她,“你这个登徒子!”
灯草愣了一下,这人她认得,是赵嫣儿。
但那一巴掌还没扇下来,就被一只斜刺里伸过来的胳膊架住了,那是一只男人的胳膊,广袖微垂,露出结实的臂膀。
赵嫣儿没打着人,自己倒被狠狠的硌了一下,疼得她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你做什么?”萧言锦脸色平静,声音微沉。
“这个登徒子方才摸我!”赵嫣儿涨红了脸,一副又羞又怒的模样。
周围的百姓被吵闹声吸引,纷纷看过来。
萧言锦看着她,“你亲眼所见?”
尽管男人脸色平静,但被那双眼睛盯着,赵嫣儿心里说不出的慌乱,当着众人的面,她自然不能往后缩,“我亲眼看到的。”
“我没有。”灯草说,“我压根没看到她。”
“占了便宜还撒谎!”赵嫣儿泫然欲泣,“你明明就摸了我。”
一个是木讷小子,一个是娇花般的美人儿,大多数围观群众心里的天平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倾斜。
“模样儿看着清秀,没想到是个登徒子!”
“人不可貌相嘛。”
“不叫的狗才凶呢。”
“应该拉他去见官。”
“……”
灯草从小到大,被人冤枉过无数次,她从来不辩解,因为辩解会被打得更凶,不如承认了,痛快的打一顿完事,但今非昔比,有萧言锦在,她一点也不害怕,安静的看着赵嫣儿,“赵姑娘,你为何冤枉我?是因为那晚我家公子拒绝了你么?”
赵嫣儿没想到灯草一开口便提那晚的事,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是认得的?”
“被拒绝了……原来如此。”
“不会是投怀送抱了吧?”
“……”
“你胡说!”赵嫣儿咬着唇,委屈又愤怒的样子,“我根本不认得你!”
“你那天在客栈等了许久,客栈里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了你,还要否认么?”
赵嫣儿通红的脸一下失了血色,她没想到看起来木讷的灯草,竟也有口齿伶俐的时候。
她哭起来,“这是什么世道哟,占人便宜,还毁人清白,这般欺负人,我不活了……”
她这一哭闹,围观群众心里的天平又倾斜了,看灯草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就算姑娘被公子拒绝了,你这个小随从也不能占人便宜啊!
撒泼耍赖都是市井小人惯用的手段,灯草见识过,却很少有人对她用这招,一时有点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