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言锦进宫面圣,他去的时间尚早,皇帝还没下早朝,他便在书房外等。这个地方,他小的时候常来,那时候,这里是先皇的书房,他常被叫过来考查功课,若是背不上来书,或是答不出问题,先皇便会板着脸训斥他。在几个兄弟中,先皇对他最为严厉,给他的笑脸也最少,少到他曾经以为自己不是先皇的亲儿子。后来听说因为他长得太像母妃,所以才让先皇不喜。
他知道后,有些哭笑不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不是他能选的,先皇因相貌不喜他,他也无可奈何。只是当时年纪小,多少有些委屈。而母妃那时候深入简出,偶尔召见他,也只是摸摸他的头,叹着气说,“你父皇对你寄予厚望,别辜负了他。”
他起先不懂母妃的话,后来慢慢有些明白了,于是从锦绣堆里跳出来,去广阔的天地里历练。黄沙粗糙了他的皮肤,狂风冷厉了他的眉眼,艰苦磨练了他的心志,从锦衣玉食到粗衣粝食,他安之若素。
十八岁平定南疆回上京述职,先皇与他在书房彻夜长谈,那时他便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先皇对他严厉并非是讨厌他,而是希望他可以强大到保护自己。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门前摆着的大缸,滴水檐下立着的铜鹤,大红抱柱,翠色的窗格,样样都那么熟悉,但那个板着脸训斥他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余光里,明黄的身影在太监侍卫的拥簇下,正朝这边走来,萧言锦往侧边退了一步,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萧言镇看起来心情不错,托了下他的手臂,脸上带了笑意,“你来了怎么不到屋里坐,春天的日头虽然不晒,站久了也是要头晕的。”
萧言锦亦笑,“臣弟还没那么娇弱。”
进屋赐了座,上了茶,萧言锦说明来意。
萧言镇沉默不语,半晌道,“让你追查元魂,一是此事甚为机密,不便为外人所知。二是在朕看来,也只有三弟尚有能力办好此事。但三弟此次回上京,原本是为休养,这么快又要出远门办差,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身为臣子,替君分忧,乃份内事,陛下这么说,臣弟要惶恐了。”
“你一片忠心,朕是知道的,追查元魂,是先皇的遗愿,此事交与你,朕放心,如此,你便去吧,可有什么眉目么?”
“臣弟年前查到蓝国师当年死在越州,臣弟想去那里打探打探。”
萧言镇眉头微抬,“此事朕竟没告诉你么?”他打着哈哈,“是朕的错,越州这个地方,朕是知道的,应该早些告诉你,也省得你去打听了。”
萧言锦微微一笑,“不要紧,倒也不难打听。陛下知道蓝国师是什么地方人么?”
萧言镇起身踱了几步,在地心站定,“三弟可听说过婫人?”
“倒是听过传闻,说是婫人甚为神秘,但如何神秘法,臣弟不知。”
“关于婫人,先皇知道的也不多,但很有可能,蓝国师便是婫人,此部族的人善巫术,会炼药,朕知道的就这些。”
又是婫人,莲倌提过,白波提过,现在萧言镇也提起,萧言锦想,或许蓝国师就是婫人。
只是这样一个传闻中的神秘部族,他要去何处寻找呢?
——
温容听说萧言锦要出远门,拎着一壶好酒来给他饯行。
福伯着人在偏厅摆了桌,温容把酒壶往桌上一放,笑看着灯草,“小灯草也来一杯?”
灯草没说话,看了一眼萧言锦。
萧言锦取了杯放在她面前,“温公子盛情难却,喝一点,这一走,恐怕许久不能再见。”
温容一愣,“灯草也去?”不等萧言锦开口,又对灯草说,“别去,长途跋涉的,多辛苦啊!”
灯草漠着脸,“我不怕辛苦。”
温容知道自己讲也白讲,给她把杯倒满,“你要去,我也拦不住,来,干了。”说完仰头把酒倒进嘴里。
灯草端起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放下了。
温容说,“一口干了呀。”
灯草,“会醉。”
温容便朝萧言锦抱怨,“本来挺有意思的人,被你养得都无趣了。”
萧言锦不理他,扯了别的话题聊,灯草替他们斟酒,刚执起壶,双喜一把抢过来,“小灯爷,我来。”
他侯在边上,羡慕的看着灯草面前的酒,不知道自己要何年何月才能混到这个份上?
萧言锦和温容说话的时候,灯草基本是沉默的,端着杯小口的喝酒,或吃点下酒菜,等酒喝完,萧言锦便说,“你回屋歇着去吧。”
灯草听话的起身,从门口出去,却没有回屋,站在院子里,望着半空的月亮发呆。
屋里,温容举起杯和萧言锦碰了一下,“言锦兄,你若是找到元魂,会不会就不回来了?”
“为何?”
“过长生不老的日子去呗!”温容是个感性的人,离愁在眼前,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一口一杯,不一会儿就有了醉意。
萧言锦淡然笑笑,没答话。
温容扭头看窗外,月光下,灯草的身影伶仃纤细,神情却是倔强,像一株坚韧的小草。
他扶着桌子起身,略微有些踉跄的出了门。“灯草,”他叫道,“你别跟他出去受苦,还是跟我吧,我娶你。”
萧言锦站在台阶上,眼睛微微一眯,没有作声。
灯草面无表情的说,“我高攀不起。”
温容哈哈笑,“丞相府你都高攀不起,肃王府你就更高攀不上起,你不嫁我,也不准嫁给肃王,你向我保证。”
萧言锦很想把温容打翻在地,再狠狠把他的脸踩进泥地里,但他没动,他想知道灯草的答案。
灯草目光虚散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温容把手搭在她肩上,灯草其实没想太多,就跟条件反射似的,膝盖一顶,屈起手肘狠狠往下一压,温容被她打倒在地。
萧言锦嘴角微勾,不厚道的笑了,他想做而没做的事,灯草替他做了。
双喜杵在一旁,跟被雷劈了似的,满脸惊愕,倒不是灯草敢打温容,而是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男人怎么能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