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莲香阁出来,雪又落得大了,搓麻扯絮一般,对面客栈的灯笼都看得不甚清楚了。萧言锦很自然的牵起灯草的手,带着她往街对面走,灯草像一只认主的小狗,任他乖乖牵着,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倒是客栈的小二眼睛瞪得溜圆,诧异的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后头跟着的冷锋冷冷一扫,他立刻收回目光,殷勤打招呼,“靳公子,您回来了,热水给您备好了,立马就送上来。”
等萧言锦一行人上了楼,小二悄悄对掌柜说,“真没看出来,楼上那位靳公子居然是这个,看上去倒是挺正经的。”边说边做了个手势。
掌柜的笑,“老爷们的事,你管得着么,不过那小倌倒是不错,再过两三年,比莲倌也不差。”
小二不服气,“要我说,还是莲倌长得好。”
掌柜的拍了他一下,“少在这里胡扯,赶紧的,送热水上去。”
等热水送了来,萧言锦把灯草手上的布条子解开,打湿帕子,仔细的替她擦手,又在有伤的地方抹了层膏子,灯草从小到大,受过比这重的伤不计其数,何曾被人这样温柔的对待过,一时有些感慨,只恨不得拿命来报答萧言锦,念头一闪,话也冲口而出,“我愿意为王爷死。”
萧言锦心里一扯,有些疼。灯草简单,她表达忠心的方式也很简单,却不是他想要的。
“不要你为我去死,”萧言锦说,“只要你好好的待在我身边。说说吧,从离府到现在,你是怎么过的,都说给我听。”
灯草便告诉他,自己那天如何从园子的后墙翻出去,如何出的城,如何在半路搭了好心人的马车,到了刘家镇,又如何从刘家镇走到芜城,本来想稍作停留再南下,但是天太冷,她怕半路上会成卧倒儿,所以留在芜城,想等天气暖和些再往南边走。
萧言锦的表情有些凝重,“你想去哪?”
“岭南,听说那里冬天不下雪。”
“就没想过回来?”
灯草垂下头,“我给王爷惹了麻烦。”
“你没有惹麻烦,他们针对的是我,没有你,他们也会想其他办法找我的麻烦,真要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
灯草抬头,“王爷……”
萧言锦却因为她这一眼,心砰的一跳,从见面开始,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只是急着追查蝙蝠的事,没顾得上细想,现在灯下这么一看,他知道是什么了,灯草的目光清亮笔直,哪还有半点虚散的样子,牢牢的黏在他脸上,落到了实处,让他的心也莫名感到了踏实。
“你的眼睛……”
灯草伸手摸了摸,“我的眼睛怎么……”
“别动,”萧言锦按住她的手,“看得到我么?”
灯草,“……王爷,我没瞎。”
“我是说,看得清楚么?”
灯草仔细打量他,认真的说,“王爷比从前好看了。”
萧言锦老脸一红,“谁让你说这个。”他接刚才的话题,“后来呢,怎么进了莲香阁?”
“我没地方去,在吴叔吴婶的汤铺子落脚,被老孙头盯上了,他晚上撬开门,用迷香迷了我,把我卖给了白爷,我不肯做小倌,想跑,白爷叫人我打,是莲倌救了我,让我到他屋里当小厮,昨儿夜里他让我趁乱逃走,然后就碰到王爷了。”
“莲倌知道你是姑娘么?”
灯草摇头,“不知道,莲倌嘴巴不客气,心却是好的,还有吴叔吴婶也待我很好,让我晚上在汤铺子落脚,有个地方避风。”
“走之前去趟汤铺子,跟他们道个别。”
“好,莲倌那里也去道个别。”
“没时间跑两个地方,让冷锋带个话就是了。”萧言锦说,“不早了,睡吧,有话明儿再说,”他不自在的把头扭到一边,试探的问,“你睡里边,我来吹灯。”
灯草说,“我伺候王爷先睡,我来吹灯。”
“不用,”萧言锦找了个借口,“我还要找冷锋说几句话,你先睡。”
灯草也就不推辞了,麻溜的脱了厚袍子,爬到床上躺下,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看起来没有半点犹豫的样子。
萧言锦心说,还是那么奴性啊,明明是个姑娘,叫她睡就睡,怎么一点提防都没有……
他开门出去,冷锋站在廊上,看了眼屋里,“灯草睡了?”
萧言锦点点头,神情很有点纠结,灯草睡了,他是不是也不要脸的爬到床上睡去?
冷锋突然说,“恭喜王爷。”
萧言锦,“……”
两人默了半晌,冷锋咳了声,“爷,择日不如撞日。”
萧言锦,“……”
冷锋,“属下先进去了。”说完进了隔壁的屋子。
萧言锦,“……”
他独自在廊上站了一会儿,还是进了屋子,桌上的蜡烛快燃尽了,淌下好大一块蜡液,萧言锦脱下棉袍搭在椅子上,吹了蜡烛,借着窗外的天光,慢慢走到床边。
灯草睡得得香,隐约能听到轻浅的呼吸声,她把背对着他,是因为对他从来不设防,如果他想做点什么,大概她也不会反对,对他,她永远只有顺从,哪怕有些事她不愿意,或是不合规矩,可只要他说,她就听。是奴性,也是绝对的忠心。
睡熟了,手脚都展开了,被子底下长溜的一条,是姑娘该有的身段。只是这个姑娘,内心住了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萧言锦极轻的叹了口气,把床尾叠好的被子铺开,悄然揭开一角躺进去,尽量贴着床边,并不宽敞的床愣是让他睡出了一条楚河界线,他不知道自己在坚守什么,好像还不是时候,灯草懵懵懂懂,行为举止总像个孩子,而且还没来信期,他想再等等,等水到渠成的那天,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夜深了,萧言锦还没有睡意,他侧身看着灯草的后脑勺,手悄悄伸出去,捏着她一绺头发,轻轻绕在指间摩挲着。
他一直觉得老天不够厚爱,先皇和母妃相继离开,留下他在人世间苦苦挣扎,如今看来,或许他的福泽从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