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在景湖边绕了一圈没找见人,又跑到假山,一抬头就看到灯草坐在上头,眯着眼打量着天边的游云,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没叫她,从后头爬上来,坐在她身边,“晒太阳呢。”
灯草没说话,仍是出神的望着远处。
满仓习惯了灯草的漠然,也不介意,又问,“想什么呢?”
灯草说,“头一次是大理寺,今日是太后,下一次若是皇上,王爷还顶得住么?”
满仓,“……你想这些做什么,有王爷在,没事的。”
“王爷比皇帝大么?”
“……”
“王爷当然没有皇帝大,但我相信王爷会有办法的。”
灯草扭头看他,“你说我去投案怎么样?”
满仓吓了一跳,忙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这么想,你要真去投案,这事反而糟了。”
“为何?”
“就算你说这是你个人行为,与王爷无关,梁王和婉月公主会信么,梁王正愁抓不到王爷的把柄,你站出去,岂不是将把柄送到他手里,到时候,他想怎么编排王爷就怎么编排,再加上皇上对王爷的猜忌……”他摇摇头,“这事更麻烦了。”
灯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走吧,”满仓说,“王爷与温公子吃酒,唤你去呢。”
灯草站起来拍拍屁股,“怎么不早说,王爷边上没人伺候怎么行?”
满仓笑道,“如今你也是府里的爷,哪用得着小灯爷伺候,有福伯在呢。”
灯草回到临阳阁,进了东厢房,温容看到她就招手,“灯草,快来,有你爱吃的鸡腿和蹄膀。”
灯草见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便也不客气的坐下来,顺手拎起酒壶给萧言锦斟酒,又替温容满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温容看她干脆利落倒酒的架式,笑了起来,“行啊灯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言锦兄,你教导有方。”
萧言锦却有些诧异,平日他不叫灯草喝酒,灯草滴酒不沾,今日却给自己倒了满杯,他不动声色打量她,灯草却漠着一张脸,看不出半点情绪。
她虽坐着喝酒吃菜,却是眼观八路,伺侯的活半点没落下,几次福伯想执壶添酒,总是比她晚了一步,伸出去的手又讪讪的收回来。想替萧言锦布菜,也被灯草抢了先,他不满的瞟了灯草一眼,心想,都当半拉主子了,还抢奴才的活,有意思么……
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又喝着酒,灯草额上濡了汗,萧言锦便说,说,“暖气太甚,把窗开半扇。”
福伯应了声,正要去开窗,就见灯草兔子一样窜过去,把窗打开,又回到座位上。
福伯,“……”
温容看乐了,说,“福伯,您歇着去,这里有灯草就成了。”
福伯看着灯草,“那哪成啊,小灯爷如今也是半拉主子,哪能让他伺侯呢。”
灯草执壶倒酒,头也没抬,“我可以。”
萧言锦便摆摆手,示意福伯出去。
等福伯走了,温容问,“福伯不知道灯草是姑娘?”半拉主子虽然也指身份低下的小妾,但很多时候都用来称呼养在府里的小倌。
萧言锦笑着指了指灯草,“你看她这个样子像姑娘么?”
自然是不像的,不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说话,没有半点姑娘的影子,不然不会连温容都看走眼。
“前一段不是让她做回姑娘么,她嫌麻烦,不乐意施粉,也不乐意梳头,没办法,只好由着她。”萧言锦无奈的语气里透着宠溺,听得温容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合着府里没人知道她是姑娘?”
“没人知道也好,”萧言锦说,“少了事端。”小厮们不会打灯草的主意,萧言镇也不会拿灯草来威胁他,他不怕威胁,但他怕灯草受苦。
灯草安静的吃着菜,听他们谈论她,没有任何反应,就像说的是不相干的人。
她的酒喝得很慢,萧言锦和温容都斟第三杯了,她一杯酒还剩下一小半,仿佛舍不得喝的样子。
温容开玩笑,“灯草,一口干了,醉了也不怕,有你们王爷呢。”
灯草双手端起酒,恭恭敬敬的朝萧言锦抬了一下,“王爷,我敬你。”
萧言锦眼里含着笑,端起杯与她碰了一下,“喝吧,醉了没事,有我。”
灯草看着他,嘴巴蠕动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讲,仰头把酒倒进了嘴里,咽得有些急,呛得咳了两声,萧言锦赶紧端了水送到她嘴边,灯草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说,“谢谢王爷。”
萧言锦笑道,“一口水也值当你说谢。”
温容要给灯草添酒,灯草用手盖住了杯子,示意不要了。温容也不勉强,与萧言锦把酒言欢,又喝了几盏,到后来两人都有了醉意,满脸通红,身形摇晃,脚步踉跄。
灯草把萧言锦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扶着他去寝卧,福伯想搭把手,被灯草拒绝,“您让人套车送温公子回去吧,王爷这里有我。”
身形瘦小的她力气却不小,半扶半搂着把萧言锦弄进了里间,放倒在床上,脱了外袍和鞋,又打了水给他擦脸和手,盖上被子,静静的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她看萧言锦的目光不是虚散的,而是聚焦在他脸上,一点一点描绘他的轮廊,从额头到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似乎要把这张脸牢牢的刻在脑子里。
半夜,萧言锦渴醒了,一睁眼,发现床边站着人,吓了一跳,但很快认出来是灯草。
“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我给王爷守夜,”灯草说,“您是要喝水么?”
萧言锦点点头,灯草去桌边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去。
萧言锦还有些迷糊,喝完水又躺下了,说,“这里不用人守夜,你回屋歇着……”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得听不清了。
灯草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她矮下身子坐在脚踏上,手肘撑着膝盖,托着下巴,望着桌上那点豆大的烛光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