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医馆前排了很长的队,大多是衣着简陋朴素的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个个引颈翘首地盯着医馆内的坐堂小室。
医馆内摆了两张桌案,李介丘和许彦如各坐一张,把脉看诊。
叫阿春的小药童像个脚不沾地的小陀螺般提着水壶在两张案桌间穿来穿去,一会儿给许大夫添水,一会儿又给李介丘倒茶。李介丘忙着看病,说得口干舌燥却没有功夫喝水润一润喉咙,他桌上的一盏白开水早已经放凉。
阿春很机灵地给他换了一杯热水,还人小鬼大地叮嘱道:“李大夫,喝点水吧!你嘴巴都起皮了!”
李介丘点点头,随手端着杯子喝了一口又立刻放回去,连看都不多看两眼。
“大哥,你手再抬一抬?”
看病的是一个青壮的男子,他穿着粗布短打,肩膀上的料子被磨得起毛,脚上还踩着打了补丁的布鞋。他听到李介丘的话有些局促地抬了抬胳膊,又被痛得吸了一口气,捂住肩膀龇牙咧嘴地叫唤了两声。
李介丘站起来扶住他的手臂,试着按了按两处穴位,替他推拿揉按了许久。良久后他才收回已经万分酸麻的手,一边找针囊一边叮嘱道:“大哥是在码头扛货的?你这伤是常年扛重物累出来的,得休息好。你脱了衣裳,我帮你扎两针会舒服些。”
说着他就取出银针准备给人针灸。因为是义诊,而来看病的人大多都是条件不太好的,李介丘觉得针灸虽然费力些但不用掏药钱,对这些贫苦百姓而言更能接受。如果非得开药,他也尽量找最便宜又最实用的药,更实惠。
他领着病人进里室扎了针,又给了滴漏叫他自个儿看好时间,到了取针的时候再叫他。李介丘忙得很,还得接着看下一个病人,没空守着等取针。
这平民汉子做粗活重活的尤其多,所以今天看了好多腰痛肩痛脖子痛的男人,这不,里室坐了一圈被扎成刺猬的病人。
李介丘扎好针又出门接着看。
下一个是一堆小孩儿,瞧着最大的才十三、四岁,小的也只有七、八岁。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睛黑亮溜圆,衣裳更是破旧单薄,被冷风吹得嘴皮青紫。
面对一群小萝卜头,李介丘不由微微弯了弯腰,连说话都不自觉夹了起来,“哎呀,你们是谁不舒服啊?”
最大孩子是一个十三岁出头的男孩儿,他脸膛黑红,眉毛尤其粗长,像用炭笔狠狠画过。身上穿的也是最单薄的,已经初冬季节,他还穿着洗得发白的秋衣,脚上的布鞋更是被磨掉了一块,露出一根生着皲疮的脚趾。
小男孩儿牵着一个七岁多的女娃娃,黑沉沉的目光盯着李介丘,小声说道:“老爷,这是俺妹子,她胳膊被划伤了,您给看看呗!”
他说着扯起小姑娘的袖子,果然看见小姑娘肩膀上被剌开了一道血口子,李介丘托着观察片刻,发现竟然还是利器伤的,而且应该有几天了。还算她运气好,这天气冷伤口没有那么容易感染,甚至已经渐渐愈合,只是血痂子看着可怕渗人。
李介丘小声问道:“这个伤是怎么弄的?怎么今天才来看?”
这女娃娃好像不会说话,她看见李介丘的嘴巴张张合合下意识扭头望向身侧的哥哥。
男孩儿忙说道:“是碎陶片割的!伤的有七八天了,我们没钱看伤,听看戏的老爷们说这儿有义诊才带着福妞来的!”
他后头还站了一个略小两岁的小丫头,扎着朝天辫儿,两边脸团儿都红通通的,她更外向些,说话也有条理,“大老爷!我们是住在东巷的丫口杂院,平常在街上做杂技赚钱!福妞是蹬碗的,她还小,学得不到家,才不小心摔下来剌到胳膊的!她的伤要不要紧啊?要不要捈药?我们……我们只有十七个铜板,家里还有小弟弟小妹妹要吃饭,您看能不能拿药?”
福妞,这女娃娃叫福妞,占了一个“福”字,但瞧着并不太有福气。
李介丘喟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辫,柔声说道:“福妞的伤已经快好了!叔叔这儿有一种很便宜的药,你每天晚上帮妹妹擦一次,再过几天就能好了。但是伤口结了痂会痒,一定不要挠,也不要沾到水。”
说着,他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的药递给最大的男孩儿,量不多,大概只够用四五次。
男孩儿忙问,“多少钱!”
这一问,一起来的小孩儿都紧张兮兮地盯着李介丘。
李介丘笑着说道:“不要钱的,这药也不多,你拿走就是了。”
一群小萝卜头都惊喜地看着李介丘,呆呆愣愣看了好一会儿那男孩儿才回过神,领着弟弟妹妹们疯狂点头弯腰,说着还要给人跪下,“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
李介丘忙将人扶住,硬着头皮承了两声“大老爷”,笑着把一群小孩儿哄走。
莫名其妙变成大老爷的李介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许彦如在一旁轻笑,调侃道:“大老爷好大方啊!那些药都是你自个儿做的吧?说送就送?”
为了这次的义诊,李介丘准备了很多药。
都是村里常见的草药,不值什么钱,虽然比不得那些精贵药材管用,但对于压根拿不出钱的贫苦人家来说也足够了。李介丘想要多治一些人,但是义诊只是免了诊费,总不能治病的药材还归医馆出,若是如此这医馆还怎么开下去。于是,他只好自己做药,也不花什么本钱,只是多费些时间精力。
被许彦如笑话了,李介丘忙举手摇了摇,窘迫道:“许大夫,您可别打趣我了!肯定是这群孩子招待客人习惯,平日也是老爷长老爷短的,这到了医馆也这样喊,我还觉着给我叫老了呢!”
许彦如笑着摇摇手,继续请了下一个病人。
李介丘也请了下一个病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夫郎。他打扮得格格不入,比周围人穿得都好,甚至头上还插着一根银簪子。
李介丘看着不禁皱眉,但那夫郎已经过来了,提着衣摆坐到了凳子上,抬着苍白的脸看着李介丘,眼里含着水,眼眶也是红红的。
“大夫,我……我是被我男人打了。他不肯给钱让我去看伤我才来的,你帮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