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过竹仙的脸庞，风有些重，空气中的湿润程度也在上升，竹仙有些着急，怎么是急雨？以阿花的速度，可是赶不上在下雨前回家的。
他蹲下身子，示意阿花来他背上，阿花本不想劳烦他，可看他那急忙的神色，于是顺从的让竹仙背着她。
“竹郎，我前些天去听了镇上教书先生的课，觉得可好玩了，等我学会了，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竹仙点了点头，阿花说什么，他做便是了。
“竹郎，你知不知道，”阿花将下巴靠在竹仙的肩上，热气吐在他的颈窝，有些痒，她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们的关系是怎样的？”
竹仙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是关系？
阿花是他养了两年还没长大的笋，这个，算是他们的关系吗？
见竹仙没有反应，阿花轻轻叹了口气，浑身卸了力，靠在他宽阔有力的背上，等他将她带回那个温暖的小屋。
阿花喜欢花，在土胚房周围种了很多花。
阿花也喜欢雪，所以种了像雪的梨花。
梨花一开，春天里的阿花的家，就像下雪了一样。
三月，四月，梨花从盛开到凋谢，泛黄的花落入泥里，像是在看着树上郁郁葱葱的枝叶。
五月，六月，山野的桃花便开了，粉色的大地就像阿花的裙摆。
七月，八月，阿花会拿着那个挖笋的竹篮，装上满满一篮子梨，分给平日里见到的所有人。
竹仙不太明白，后来就明白了，阿花也是在养他们，对吗？
九月，十月，天气转凉，阿花的土胚房周围大多都是常青树，所以大体的景色没有变化。
只是阿花出去的次数会很频繁，不知为何。
十一月，十二月，很冷很冷，竹子凌霜傲雨，自然不怕，可是阿花是嫩笋，她会怕。
阿花病了，她的脸很红很红，喘着粗气，神志不清。
后来阿惠婆婆喂了阿花一碗黑乎乎的水，让竹仙抱着阿花睡了一觉就好了。
竹仙不明所以，这黑乎乎的水怎么比他接的晨露还管用呢？
后来的后来，雪化了，春雨一场接着一场，阿花又背着小竹篮去挖春笋。
阿花靠在竹仙背上轻轻的叹气，竹仙听见了。
竹仙在雨落之前，将阿花放在那根长长的木凳上，阿花冲着他笑，竹仙第一次没有跟着她笑。从前，竹仙喜欢看着阿花，看着看着就笑了，就好像这是他的固有表情一样，阿花也喜欢看他笑，因为他笑起来很好看，很好看。
阿花没有在意，她一个人蹲在水池边，清洗春笋上的泥巴。
竹仙不明所以，他决定问问其他见多识广的仙子。
后来，阿花又背上了小竹篮，叫竹仙陪她一起去，可是竹仙心中疑虑未解，于是摇了摇头。阿花有些诧异，但还是自己出门了。难得竹仙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她自然是高兴的。
竹仙来到这方圆几十里资历最老的老槐树面前，问他，“我和阿花是什么关系呢？”
老槐树捋了捋胡须，说，“在人类世界里，一男一女搭伙过日子的情形，便是夫妻。”
“什么是夫妻？”年轻的竹仙继续追问。
“夫妻呀——”老槐树望向不远处，竹仙也看过去，原来是老槐树口中的“夫妻”。他们将红布条系在老槐树的枝干上，随即许愿，愿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老槐树看着他们，没有多说，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竹仙恍然大悟，随即想要回去，告诉阿花，他们是夫妻。他想和阿花一起来老槐树这里许愿，许愿他们也会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竹仙走到了长长的田埂，马上，前面就是阿花挖笋的山。可是，这里为什么下了这么大的雨？
为什么阿花在前面，那座山却塌了？
好多人都在，他们在找阿花，他们都看见了，阿花背着个小小的竹篮，进山挖笋。
可是山塌了，阿花还没有出来。
阿惠婆婆看见了竹仙，于是问他为什么今日没有陪阿花挖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能感知春雨，所以，若他和阿花同去，那阿花便不会误了下山的时辰，他便不会在此地见不到阿花。
他生于此地，地下有他的根，他找到阿花了，被碎石和泥土掩埋。阿花最爱干净了，要是她会说话，一定会抱怨这些泥巴怎么会这么脏，为什么都要跑到她的脸上啊？
后来，竹仙为阿花敛尸，因为他们是夫妻，所以要长长久久，永不分离。可是阿花还没答应他，那他们到底算不算夫妻呢？
那不然，去问问阿花吧。
竹仙为阿花搭了一个梨木床，今日为晴，竹仙点燃了木床，牵着阿花的手。
噼啪。
竹子在燃烧的时候，会发出像鞭炮声一样的动静。
浓烟滚滚，木床上，只剩下阿花一人。
故事的最后，说竹仙此举为殉情。
童磨用他的笔，将“夫妻”与“殉情”圈了起来，最后，他想到了他们的竹屋，等雪消融，他们也能去挖春笋。他没挖过春笋，不知这山中，会不会有竹仙，若他不与小乐同去，小乐会不会遇到竹仙呢？
这样可不行。
所以他一定要和小乐一起才行。
如果会下能将山路坍塌那么大的春雨，作为人类，小乐一定察觉不到，所以，她可能也会跑不掉。
这样可不行。
他想告诉小乐，他想和小乐一起挖春笋。
可是他的头好晕。
重明轻轻接住童磨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教主大人，你病得很重……”
重明将他放在热水里，手抚过他有些瘦削的脸庞，屋内昏黄的灯照在二人身上，倒显得此情此景多有几分旖旎。
当晚，重明端来一碗退烧药，黑乎乎的。
喂了童磨喝下后，他的睡颜告诉重明，他睡得更安稳了，那就等他发发汗，这病就算是过去了。
她抱着他，在厚厚的棉被里，屋内还燃着炭火，所以窗户开了一个小缝。
发烧的人总爱胡思乱想，在梦里也是一样。
童磨梦见他和小乐在那竹屋里，小乐种了很多荷花，荷花开了，竹屋边有一圈淡粉色的荷花，就像淡粉色的罗裙。
过了很久，荷花谢了，他们会摘莲蓬，剥莲子吃。还会挖莲藕，莲藕是长长的，白白胖胖的，小乐很会做，莲藕有很多种吃法。
小乐怎么会懂那么多呢？
有一天，小乐背着小竹篮，说要去挖春笋，可是他在后面不管怎么追，都追不到，最后，却是他倒在滚烫湿润的地方。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努力的听，搜寻风中的声音，静的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原来他倒在雪地里，可为什么这么温暖呢？
————
次日。
重明先醒，她轻手轻脚的绕过床边的人，炭火已经熄了，她便将窗户关上。
收拾好下楼，不一会儿，便提着热腾腾的早饭上来了。
这个地方是她租来作为临时据点的，总不能一个留洋归来的大小姐，连个像样的住所都没有吧？
重明的手放在教主大人的脸上，倒显得她的手有些小了。
她就静静的坐在床边，等他醒来。
不一会儿，一只宽大温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吃早餐了，不知道冷没有。”
重明将手抽出来，转身坐在桌子边。
童磨坐起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小乐，早。”
重明坐在桌子边，将他的那份早餐分出来，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童磨歪着头，仔细分析着她的行为，这大概是生气了。
可是小乐生气了，却没有伤害他，这又算是什么。在他的教徒里，有很多女教徒，会来祈祷她们的丈夫不要老是生气，这样就不会伤害到她们和她们的孩子了。
或者有的人，会直接向神明许愿，希望自己的丈夫立刻死去。
童磨一一应着，虽然他不能与神明对话，但是他可以让那些教徒们得到永生。
那就是和他融为一体，成为他的一部分，这样，他们便永生永世不会再有烦恼了。
他们都是自愿成为他的食物的，对吧？自己只是为了实现他们的愿望，才会吃了他们的。
重明走在街上，采买一些成年男子所需的日常用品。
突然多了一个人，有些惊喜，但是更多的还是担心。
自己并不是出来玩的，若是这次的计划能够成功，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不止两年。
回到小屋，看见童磨不知道在看什么书，她没有打扰。
将干净衣服放在他的身边，转身离开。
童磨一下子抓住她要离开的手，“小乐，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
重明怔怔的看着他，“我……不知道……”
回答的很没有底气，童磨却是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如我们去问问知道的人吧？”
“问谁？”
童磨换好衣服，将她带到了一座古庙，古庙里有一棵大大的梧桐树，树上挂着很多小木牌，上面写着各色各样的愿望。
有人祈求平安，有人祈求姻缘，有人祈求学业有成，有人祈求工作顺利。
满满一棵梧桐树，挂满了小木牌，红红的布条将梧桐树的颜色都改变了，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一棵红色的花树。
“教主大人，还会信佛？”
重明望着山上那尊大大的金佛，屈居于矮小的屋檐，不由得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