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人扭过头来对老婆说,孩子们爱跳动是天性,谁家的孩子不爱跳呢?你现在都好几十岁的人了,和我吵架的时候还跳着脚骂呢!
生产队长接着说,这样吧,咱们三方订个口头协议。
什么协议?我和杨树方不明白生产队长的意思,高校长给我们交代任务时可没有说订什么协议呀?
生产队长说,订个协议好,可以相互约束,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
男主人也同意生产队长的意见。我和杨树方就是两个小毛孩子,现场三个成年人,有两个表示同意,我们也不敢提出不同意见。
生产队长说,协议一共有三条。第一条,参加屋顶广播的人不能在屋顶上随意蹦跳;第二条,村里每年给这户人家一些补贴,工分也好粮食也行,由你们选择,如果屋顶有损坏,村里负责修缮;第三条,要为屋顶广播的人提供方便,不能借故不让上房。大家看看怎么样?
男主人首先表态,第一条可以,让孩子们注点意就行了。第二条嘛,我看没必要,咱是共产党员,应该带头响应国家号召,带头贯彻国家政策,还要什么补贴?免了!至于第三条,我在这里向领导保证,一定要做到。
生产队长说,给予适当经济补偿也是国家政策,你就不要推辞了。也怪我当初没有对你们讲清楚,特别是没有和嫂子讲明白。嫂子,你也表个态,这样行不行?
女主人抬起头来瞄了瞄男主人,男主人瞪了她一眼。女主人连忙说,可以,可以。
回过头来,生产队长又对我和杨树方说,听到了吗?在屋顶安安稳稳的不要来回跳动,跳蹋了屋顶,赔偿就由你们来出。
我和杨树方诚惶诚恐地说,一定做到,一定做到。说罢,两个人又提着“气死风”马灯上了房。
我先提词,杨树方广播。记得第一篇内容是北京市一个工厂开办工人夜校的内容。那时候,工人的文化水平很低,政府号召开办工人夜校进行扫盲活动。杨树方广播时,自己还加了一个开场白:村民同志们请注意,雁浦村屋顶“电台”现在开始广播,请大家注意收听。
这篇文章很短,十多分钟就广播完了。
紧接着,杨树方提词我广播,也是关于北京市的内容,好像是一个国家机关开展勤俭节约活动的内容。
那时候山区交通不便,大约一个星期才来一回报纸,所以这份《人民日报》的内容我们广播了六七天。也巧了,这期的《人民日报》刊登的文章几乎全是北京和其他城市的内容。
一周后,高校长又把我和杨树方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我们进去一看,生产队长也在里面坐着。突然,我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莫不是我们哪里就做错了?这回不光是校长还有生产队长,看来事情还不小,连生产队长也惊动了。
杨树方和我的感觉一样,脸色都变了,试探着问,校长,我们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高校长听了一皱眉头说,你们这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老是说自己做错事情?你们平日是不是老做坏事?
我和杨树方连连摇头否认,我们可没有做过坏事!
既然没有做过,怎么一来到我的办公室就说做错了事情?高校长说。
我说,高校长一般情况下不会叫我们来,这次还来了生产队长,我们心里没底。
杨树方也说,我们没有见过这个场面,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高校长笑了笑说,不要害怕,我不批评你们,还要对你们提出表扬。
我和杨树方对视一眼,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问,你要表扬我们什么呢?
高校长说,屋顶广播这个任务你们完成的不错,这不是吗,生产队长来给你们俩请功来了!
这时,生产队长也开口说话,你们的屋顶广播确实搞的不错,声音也洪亮,口齿也清楚,乡亲们听了都说很受教育,也知道了不少国家大事,更激起了劳动的劲头,这大概就是报纸上所说的精神鼓舞的力量了。
生产队长这一说,我们俩也很高兴,看来这一个星期的努力没有白费。
不过,生产队长又说,你们的屋顶广播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我今天找到学校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哪些方面需要改进呢?杨树方大着胆子问。
生产队长说,这一个星期之内,你们广播的都是城市的内容,北京的天津的上海的,当然,这些城市的内容我们也需要知道,但乡亲们反映说,我们这里是农村,还是太行山区的农村,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不能喝大城市相比。也就是说,城市里的先进经验和做法并不适合我们这里,所以,我们想学也没有办法学,没法学就赶不上人家,赶不上人家,你这个屋顶广播还有什么用呢?
生产队长说到这里,大概是口渴了,高校长示意我给他倒一杯水。我给生产队长倒水的间隙,高校长说,这件事与他们俩无关,是我们学校的责任。
生产队长连忙说,怎么能说是高校长的责任呢?
高校长说,学校里这么一份报纸,还是一个星期才来一次。报纸上刊登的本来是新闻,但到了咱们这里也成了旧闻了。队长你放心,乡亲们的要求,我们一定能满足,以后的屋顶广播要多增加农村的内容。说完,指了指我和杨树方,你们俩先走吧,我和生产队长还有事情要商量。
我们俩刚走出高校长的办公室,只听他又把我们叫回去,说,这一个星期你们很辛苦,学校决定奖励你们每人两支铅笔,两个作业本。希望你们继续努力。
这时,生产队长也说,村里也准备给你们每人奖励十个工分。
这个学期结束时,我和杨树方因为屋顶广播搞的好,学校第一批把我们俩发展为少先队员,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还代表学校到县里出席了屋顶广播的先进经验交流会。我和杨树方一时成为雁浦村小学的名人。
我和杨树方第一批加入了少先队,引起了很多同学的羡慕之情,都纷纷要求加入屋顶广播的队伍,有的人写了申请书,有的同学找到李老师和高校长,甚至有的人还找到了生产队长,想让他在高校长和李老师面前走个后门。
在一次班会上,学习委员周艳萍郑重其事地向李老师和高校长提出建议:屋顶广播不应该只有男同学参加,女同学也应该参加。周艳萍认为,从广播的声音效果方面来衡量,我们女同学更适合加入到屋顶广播这个团体里来,因为女生的嗓子尖细,声音传播得更远,乡亲们听得更清楚。她还说,屋顶广播既然是重要的政治任务,女生也有义务去承担,这也是男女平等的体现嘛!
周艳萍言词凿凿,而且还带着一些义正辞严的味道,高校长和李老师相互对视了一眼,交流了一下眼神。
高校长转而对周艳萍说,当初我们选择谷国青和杨树方当广播员的时候,主要是考虑到男同学干这件事情比较方便。
不料,高校长的话音刚落,周艳萍就立马反驳起来,女同学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李老师接过话头说,我们主要是基于咱们这里的生活习惯而定的。男孩子晚上喜欢出来玩耍,而女孩子大多数在家里帮着父母做家务,出来玩耍的时候较少,所以我们就没有考虑女同学。
周艳萍平时胆子很小,不知道这次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胆子居然大了不少,竟敢当面顶撞高校长和李老师。
在选择屋顶广播的人选上,高校长和李老师似乎觉得自己真有点欠考虑,所以总是和颜悦色好言好语地向周艳萍解释。在周艳萍的一再坚持下,高校长和李老师最后决定屋顶广播增加两个女同学,一共四个人,分为两组,每组一男一女。
对于增加两个女同学,我和杨树方没有任何意见,反而表示热烈欢迎。多两个人,我们负担就轻松得多,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这些日子我观察周艳萍脸上的表情,总觉得她可能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绝不是单纯为了加入屋顶广播那么简单。有事实可以证明:当初学校选择我和杨树方当广播员时,周艳萍是知道的,而且每天晚上她都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如果她早就想加入这个团体,为什么不早点提出来而要等到这个时候呢?
后来我终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她对我和杨树方第一批加入少先队不服气。她认为,自己是班级的学习委员,大小也算个干部,没有第一批入队,反倒让两个普通学生捷足先登了,而且这两个普通学生还是班级李有名的淘气包和捣蛋鬼。这让周艳萍的心理上十分不平衡,所以下定决心要加入这个团体,也要尽快加入少先队。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周艳萍虽然有点私心作怪,但她的广播水平还是比较高的。她的学习成绩本来就很好,要不也当不了学习委员,主要是理解能力超长。在这一点上,我和杨树方都自愧不如。我们俩的广播基本上是照本宣科,不带多少感情色彩,用周艳萍的说法就像喝白米粥,没有什么味道。
而周艳萍则不同。她在广播前,要反复通读好几遍原稿,直到把原稿内容吃深吃透了然于心才行。这样广播起来,语调就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很受乡亲们的欢迎。
由于周艳萍的加盟,雁浦村的屋顶广播水平越来越出类拔萃,多次受到县里有关部门的表扬。很快,周艳萍也加入了少先队,而且后来者居上,还担任少先队的的中队长,过去这个职务一直是高年级学生担任的。
周艳萍善于观察事物。在广播过程中,她对我说,咱们站立的位置要调整一下。
我问她怎么调整?她说,位置高可以登高望远,但声音传播不一定高位置就能传播的远。雁浦是个长带子地形的村子,咱们现在这个位置正好在长带子东边,西边的乡亲们就听不清。应该把位置往中间挪一挪,这样东西两面都可以兼顾,大家都能听到广播内容。
周艳萍还说,可以把原先的两个组扩编为四个组,因为有好多同学都愿意加入屋顶广播,我们不应该打击大家的积极性。
四个组怎么广播?杨树方理解不透。
周艳萍说,这个高位置广播地点还留着,再到村中间找一间房,派两个组去。我们广播一遍,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复述一遍,这样全村不就都听到了吗?
毫无疑问,周艳萍的提议是正确的。于是,我们从雁浦村中间找了一间房,是生产队的一个牛棚。找这个地方是为了省却和住户之间的麻烦。
不料,恰恰是为了省却麻烦反而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原来,这间牛棚年久失修,房梁房柱都有不同程度的腐朽和损坏。有一天白天下了好大的雨,晚上雨停了,我们上房广播。喊着喊着,忽然“哗啦哗啦”一阵响——牛棚倒塌了!
万幸的是,牛棚里有好几头牛把倒塌的房梁托住了,我们几个人掉到了牛背上,没有摔坏。虽然没有危险,但吓人不轻,有几个孩子不敢上房了,退出了广播团体,八个人又剩下了四个人,我和杨树方、周艳萍,还有一个叫张婷婷的女孩子。我们四个人一直坚持了好几年。
后来,周艳萍和张婷婷被县广播站抽调去,成为专业广播员,还办理了农转非户口吃上商品粮。恢复高考制度后,张婷婷考上北京广播学院,毕业后分到省广播电台,后来当了副台长。周艳萍考上师范大学文学系,毕业后也从事了与广播有关的工作。反倒是我和杨树方这对屋顶广播元老,从事的工作都与广播不沾边。
请看下一章:超重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