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宋阮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有些迷茫。
其实宋阮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今天在售票厅,她要了一张最快出发的车票。
宋阮捏着车票,这才发现,自己的车票终点上,写的是吴城,本次列车的终点站。
现在她孑然一身,卖掉了文工团的工作,也写好了自愿离婚声明书,还将孩子们暂时托付给周慧了。
也算办好了首尾,等陆叙出完任务回来,一切自有他安排。
宋阮没有回沈家,也没有和陆家联系。冲着沈家爷爷奶奶带来的那丝温情 ,宋阮也不想回京都。
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女外甥女都是自家孩子,宋阮不想让两位老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陆家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人家陆叙早就在信里提出过,回来就离婚。
未婚妻沈玉珍都找上门来明说了,是自小定的娃娃亲,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部队里待下去?
好在她救了沈玉珍一命,沈玉珍是陆叙的未婚妻,这也算间接还了陆叙的救命恩情吧。
这便算是……两清了。
宋阮压下心里的那丝酸楚,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过去的。
宋阮的对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刺痛了她的眼眸。
中年男人穿着洗的发白的外套,给儿子绘声绘色的讲着城里有意思的东西,什么国营商场,电影院,公园游湖……
中间的小男孩儿,听的眼睛都不眨,一脸好奇的问:
“爸爸,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公园里真有大海龟?”
男人兴致盎然,宠溺的点点头:
“当然啦儿子,等到了你外婆家,吃完饭,爸爸领你逛公园儿!”
小男孩儿眼睛闪闪发亮:“爸爸真好,咱们一起去看海龟!
对啦爸,那海龟长啥样儿啊?咬人不?”
男人面露难色,显然,他也没看过海龟,只是说出来哄儿子开心的。
“海龟不咬人,它长着四只小短腿,一个大背壳,胆子很小,遇到惊吓就喜欢把脑袋缩进壳里,怎么唤都不出来!
不过你可以花一毛钱买三包料,洒着喂海龟吃,海龟贪吃,一看见吃的就把脑袋伸出来了。”
宋阮十分羡慕的看着小男孩儿,要是她的爸妈还在就好了,小时候,爸爸也经常带她去海洋公园,还给她买一堆好看的海螺……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宋阮,挠挠头,随即十分赞同道:
“啊……对对!等到了公园,爸爸给你买料,你和妈妈去喂海龟!
那海龟……有这么大……”
男人伸出双手比划着,小男孩儿十分崇拜的看着男人,一脸向往:
“哇……爸爸真厉害,爸爸什么都知道,以后我长大了,也要向爸爸学习!”
男人乐呵呵的笑了,倒是边上的女人有些不好意思,从身边的网兜里掏出一个饭盒,里面是几层薄薄的粗粮饼子。
“行了,就你爸厉害,行了吧……来,吃饼子,还有一天才到呢,你外婆住的地方在海边,平远市可远着呢!”
说完,女人给儿子手里塞了张饼,小家伙儿欢快的吃了起来,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随即,女人打开了随身带着的花生和蚕豆,夫妻俩抓起花生蚕豆慢慢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
又将不锈钢饭盒打开,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取出一张饼,递给宋阮:
“大妹子,你也来一张……”
宋阮看了对方桌上的花生一眼,很有眼色的拒绝了:
“谢谢大姐,我不太饿,吃点花生就行了……”
女人放下饼子,给宋阮抓了一大把花生,宋阮接过道了谢。
这年头粮食多金贵,宋阮拿了人家这么大一把花生,不能不做表示。
将花生放在小桌上,宋阮背过身去,假装在书包里翻找,掏出一个绿色的铁皮青蛙来。
这是以前给孩子们买的,多余的玩具,也不知道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
宋阮将发条青蛙递给小男孩儿,“铁皮绿青蛙,给你的,拿去玩儿吧。”
小男孩儿一脸希冀,但还是看了爸爸一眼征求意见,男人对宋阮露出真诚的笑容:
“谢谢你大妹子,孩子贪玩儿,让你笑话了。”
宋阮摇摇头,目光里带着宽容的笑意:“本来就是给孩子玩儿的,不算什么,我还吃您家花生了……”
“嗨,这点花生算什么,你要喜欢的话,多吃点!”
男人又给宋阮抓了一大把花生,这才转头对儿子说:
“行了,拿着吧,跟阿姨道谢。”
“谢谢阿姨!”小男孩从宋阮手中接过铁皮青蛙,如获至宝。
一模一样的发条青蛙,他们班上的一个同学也有,大家抢着和他玩儿,就是为了能摸一摸铁皮青蛙。
后来自己缠着妈妈去供销社,一问得三毛钱呢,妈妈就花了两分钱,买了两颗糖球,带着自己回家了。
宋阮吃着花生,和这对夫妻聊着天,得知对方是回老家探亲的。
小男孩儿早按捺不住,在小桌板上开始玩铁皮青蛙了,每次只拧小小的半圈,却玩的开心极了。
“大哥,大姐,你说,要是一个人四处飘荡,她的家人……会找她吗?”
宋阮看着乐呵呵的小男孩儿,不由自主的问出了这句话。
沈家……会找她吗?还有陆叙,他会来找她吗?
两夫妻对视一眼,男人率先开口:
“咳……大妹子,有啥事儿,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毕竟血浓于水呀,啥事儿不能仔细商量……”
女人也跟着劝道:“四处飘着算什么事儿啊,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还是得回家才行啊……”
宋阮垂眸,心里十分彷徨:“回哪儿的家啊……我早就没……”
女人打断宋阮,斩钉截铁道:
“当然是回你自己的家啊,有你爸妈的那个家!”
宋阮瞬间抬头,回自己家?有爸妈的家?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可以去找爸爸啊,爸爸这会儿还是小孩子吧?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是自己的亲爸就行,自己爸妈在的地方,才是宋阮真正的家!
宋阮心里一阵激动,只觉得豁然开朗!正要再说些什么,列车上却响起广播声:
“蓉城到了,请旅客朋友们拿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本次列车停靠时间为两分钟,请做好下车准备……”
蓉城?那不是……那不是爸爸妈妈小时候的老家吗?
宋阮顾不得再说些什么,背起自己的背包站了起来,火车上已经有不少旅客提着行李,站到了过道上。
两分钟,人多行李多,要下就得快,好在宋阮只有一个绿色的背包,速度很快。
“大哥大嫂,谢谢你们,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这就回家,找我自己的爸爸妈妈去!”
宋阮拂了拂湿润的眼睛,起身往往出口走去,转过头来又说:
“座位上的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大哥大姐指点迷津,宋阮不胜感激!
我们有缘再见!”
宋阮说完就顺着人流,被挤出了出口,汇入月台上的人潮。
容城胜利街道36号。
此刻爸爸应该才八岁,奶奶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吃了不少苦头!
宋阮听爸爸说过,小时候,他和妹妹受尽了亲戚们的欺负,就连奶奶留下来的轧钢厂的铁饭碗工作,都被抢走!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妈妈那边也不好过,几个嫂子将妈妈使的团团转,还不让妈妈上学,外公外婆重男轻女,压根儿不管妈妈累不累,能不能吃饱!
后来爸爸妈妈历经艰辛才走到了一起,然后白手起家,自立门户从小摊小贩做起。
在生下她的那一年,爸爸眼光独到,抓住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四处借贷筹钱,一番艰辛之后,赚到了宋家的第一桶金!
后来,随着宋姝慢慢长大,宋家的家业也越来越大。
即使妈妈只生了一个女儿,爸爸却没有丝毫责怪,完全没有那个时代重男轻女的思想。
甚至多次拒绝了大伯一家,不怀好意过继儿子的建议!
宋爸爸是那个年代极其少见宠爱女儿的父亲,他总说,自己吃过的苦,绝不能让女儿再吃!
宋阮出了站台,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爸爸妈妈,这一次,就换我来守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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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过道上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空无一人,就在列车即将关闭的时候,一个男人从出口那边,飞快的挤进了火车!
“哎,我说你这同志,赶火车咋不早点儿?非得等到最后一秒?
刚刚这一下,多危险你知道不?”
陆叙一脸幸庆,差一点儿,差一点自己就错过了这趟列车,错过了她……
列车员还在继续说着什么,陆叙已经听不见了,他飞快的穿过车厢走道,摸着怀里的照片,从第一节车厢开始找起。
不是,不是……没有……还是没有……
陆叙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来,脚步也越来越慢……
五号车厢,赵红锦看了一眼对面座位上的油纸包,愣住了,这姑娘,咋说着说着就下车了呢?
还留下了一大包东西!
夫妻俩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将油纸包打开,一阵香辣的气息顿时传入鼻腔,这是……麻辣牛肉干?
就在两夫妻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陆叙进入五号车厢,见座位上没人,很快就往后一排搜寻去了。
小男孩儿的目光从牛肉干上移开,看着陆叙焦急的身影,疑惑道:
“爸爸,这个叔叔看起来好伤心,是不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叙还没走远,此时听见孩子的话,几乎一个踉跄栽倒:
没错,他丢了最心爱的人,他把自己的妻子……弄丢了。
赵红锦拽了拽孩子的胳膊,点了点脑门儿,又看了一眼仓皇逃离的男人:
“你呀,别胡说,叔叔也许是找什么人吧?
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来吃牛肉干吧,刚刚阿姨特意给你留下的……”
孩子很快就被香喷喷的牛肉干吸引了,扭头看向面前从未吃过的美食。
夫妻俩看着陌生男人走远了,这才迟疑道:
“刚刚那姑娘临走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宋……宋……”
“宋阮!估计是忽然想到什么,下车了吧……”
“哎,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大概是漂够了想家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厢尽头的陆叙,神情悲伤,脑海中一片混乱,几乎已经无法再思考多余的问题。
他从月台飞奔向售票厅之后,立刻就问了售票员,刚刚的车次路线。
保险起见,他买了另一张车票,在一个交错站点飞快的买票,终于赶在列车启动前一刻,踏上了火车!
可刚刚他寻遍了车厢,却根本没有发现宋阮的影子!
阮阮她……究竟在哪儿?
不!一定是自己找的太快,没有仔细辨认,阮阮一定还在车上,不行,得再找一遍!
再找一遍,一定能找到阮阮!
陆叙强打精神,又从尽头出发,往一号车厢开始寻找。
一口气找了三遍,每找完一遍,陆叙的心口就疼痛一分,可火车上依旧没有宋阮的影子。
陆叙蹲下身子,他真的把阮阮弄丢了,他的阮阮不见了……
陆叙一连寻找几遍的奇怪举动,引起了列车员的注意,见陆叙蹲在地上十分悲伤,列车员心里打消了对陆叙的怀疑。
大概是找什么人,没找到吧?
“小伙子,你也别伤心了,也许你要找的人,在中途下车了,你往回找找……不就得了?”
陆叙猛地抬头,对啊!沈玉珍亲眼看见阮阮上了车,那就不会错!
也许阮阮真的是提前下车了!
陆叙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脑海中飞快略过这趟列车,从平远到此地途径的城市站点,一共是十三个城市!
只要找遍这跨越三省的十三个城市,及其周边,就一定能找到阮阮!
陆叙重新站了起来,这一次,他脸上的悲伤懊悔绝望,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坚毅,还有坚持到底的决心!
阮阮,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等我找到你……请你……请你一定要等我……